她只搖了搖頭。
沒答他。
自己大概是露出一點笑意吧?她有覺的時侯,馬上就不笑了。但他的眼神仍及時在燭光裡攫住了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仍然美得足可立碑傳世。因此反而有點不真實起來。他覺得心口有著像給擂了一記的痛楚。
她又打了一個寒噤。
她覺得很羞忿。
她不是怕。
她不怕他。
她也不是怕冷。
——可是隻要遇著比較兀然的冷,她總是會禁不住打起寒噤來。
她很不希望被對方誤以為她怕他。
她才不怕。
尤其是發現自己可能是有孕之後,對冷,就特別敏感了。
想到這裡,梁任花不免有些遺憾。
還有些遺恨。
遺恨的是:這些年來,張侯只顧著堂裡堂外的是,兼顧道上朋友、朝廷權貴的往來,已經很少關心她的事。
以前,淮陰張侯和怒江梁任花,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得一對金童玉女,誰不是這樣想!
當她答允張侯的提親,誰不認為著是金玉良緣撮合一對璧人,誰不是衷心豔羨!
那時侯,她還不是“張夫人”,淮陰張侯也還是淮陰張侯,而不是“張總堂主”的時侯。
那時侯,她打一個寒噤都叫他心疼。
“你的寒噤像打在我的心上,”張侯憐惜的說,“你一冷,我就覺得連心都寒了。”
於是他溫存她。他熱熱她。他狂熱著她。他溫涼這她,像害一場大病。每一個帶涼意的晚上他就用他的體溫把她埋葬至少一次,每次都如同在她體內嵌入了一把屬於他的溫柔的長劍。
那些晚上都沒有了寒。
他燃起了她心裡的冰山大火。
她記得他的身體猶如流水的波浪,而她則如波浪一樣輕顫。
太熱烈的燃燒往往是難以持久的。
不久,淮陰張侯成了“斬經堂”總堂主張侯。他八面玲瓏,左右逢源,青雲直上,春風得意。
他的朋友漸多。
部下愈眾。
他跟朋友和部下相聚的時間逐漸向她跟他相廝磨的時間步步進迫。她在未下嫁他之前,在江湖上、武林中,也是天之嬌女,但她嫁了他心甘情願做他的妻子,為一切他的事盡一切力。她已放棄了自己的名聲,不再闖蕩,不搶鋒芒,她只要做好一個“張夫人”。
這已成了她最大的而且是唯一的抱負。
從此沒有了怒江梁任花。
只有“相夫教子”的“張夫人”。
——可是,這又是個名不副實的“張夫人”。
因為結婚至今,三年了,他們仍“膝下無兒”,“張夫人”仍“未有所出”。
這彷彿成了她的不赦罪、致命傷。淮陰張侯——她一直希望他仍是那個自淮陰一地起家打天下的張侯,而不是“斬經堂”裡躊躇滿志目無餘子的總堂主張侯:雖然兩個張侯其實都是她那個丈夫張侯——繼續忙他的不朽之大業,對她是漸冷漸但漸無心;然而公公、婆婆的疾言厲色,任她寧願躲在房裡,從梅花數到雪花,從春蕾數到冬雷。
無論數什麼,她就刺繡下她所數的。
她所數的也許只要向她丈夫問的一句話:
你還愛我嗎?
——哎,你,還愛我嗎?
每次想起這句話,這個問題,她就有一陣無由的悲酸,比風還冷,比雪更涼,比冰更寒,比寂寞更濃,比生命更長,比感覺更無由。
有一次,她在妝前畫眉的時侯,他看到鏡中的她,也許因為那一通輕紗般的晨光,也許是因為窗外有一隻小鳥正全力唱出它最好的歌,他突然發現,這妝前的女子是這麼的媚,還有想到一直以來都對他這麼的好。
這使他匆匆來匆匆去燈蛾人世情懷中一次吃了一驚的豔——這驚豔卻來自一直就在他身邊朝夕相依而他忘了她存在的妻!
在那花園裡剛綻開了幾朵牡丹的晨光裡,他又似兩年前一樣,情不自禁地替她畫眉。她就趁有粉色的蝴蝶飛過柳梢的時候,按住他的手,把臉頰枕在他溫暖的手掌裡,問:“假如……假如……我們能有個孩子,該多好。”
前一晚,她已聽到公公和婆婆要他納妾的對話。
他停下了畫眉的筆:“別耽心,我們還年輕。”
“要是……萬一……”她敏感得近乎傷感的向上望去,哪兒有她丈夫高挺的鼻樑;在那個挺直的鼻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