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我回到了屋裡。既然已不需要考大學,我就不再要對範氏大代數、化學、生物等書本發愣。我在書櫥上找了一下,這才發現我書本的貧乏,我竟然找不到什麼可看的書。室內好安靜,父親去了公司,綠萍去上班了,母親午睡了,整棟房子裡只剩下一個字:“靜”。我坐在書桌前面,瞪視著窗上的珠簾,又不知不覺的陷入一種深深的沉思和夢境裡去了。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直到門鈴突然響起,直到我所熟悉的那摩托車聲衝進了花園。我驚跳,難道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難道楚濂已經接了綠萍回家了?我看看手錶,不,才下午兩點鐘,不應該是下班時間哪!
有人跑上了樓,有人在敲我的房門,我走到門邊,帶著幾分困惑,開啟了房門。於是,我看到楚濂,頭髮上滴著水,夾克被雨淋溼了,手裡捧著一個牛皮紙的包裹,站在那兒,滿臉的雨珠,一身的狼狽相。
“噯喲,”我叫:“你淋著雨來的嗎?”“如果不是淋了雨,你以為我是去池塘裡泡過嗎?”他說,眼睛閃著光。“你怎麼這個時候跑來?”我又問:“你怎麼不上班?”
“我今天休假!”他說,走進門來,用腳把房門踢上。“我帶了點東西來給你!”他把牛皮紙包裹開啟,走到我的床邊,抖落出一大疊的書本來。“你還想當我的家庭教師嗎?”我看也不看那些書,直視著他說:“我告訴你,爸和媽已經同意我不考大學了!所以,我不需要你給我補習了!”
“哼!”他哼了一聲,望著我的眼光是怪異的,走過來,他握住我的手腕,握得相當重,幾乎弄痛了我。他把我拉到床邊去,用一種強迫的、略帶惱怒的口吻說:“你最好看看我給你帶了些什麼書來!”我低下頭,於是,我驚異的發現,那並不是教科書或補充教材,那竟是一疊文學書籍和小說!一本《紅與黑》,一部《凱旋門》,一本《湖濱散記》,一本《孤雁淚》,一本《小東西》,還有一套《宋六十名家詞》和一本《白香詞譜》。我愕然的抬起頭來,愕然的看著他,愕然的說:“你——你怎麼想到——去——去買這些書?”
“你不是想要這些書嗎?”他盯著我問。
“是的,”我依然愣愣的。“但是,你——你怎麼會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你,我還能知道些什麼?”他魯莽的說,不知在和誰生氣。“或者,我太多事,淋著雨去給你買這些書,假若你認為我多事,我也可以把這些書帶走!”他衝向書本!
“哦,不!不!”我一下子攔在床前面,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瞪著他。他站住了,也瞪著我。我看到雨水從他前額的一綹黑髮上滴下來,他那張年輕漂亮的臉龐是蒼白的,眼睛烏黑而閃亮。我腦中頓時浮起他昨晚看到我醉酒歸來時的樣子,那突然從沙發上驚跳起來的身影,那蒼白的面龐……我的心臟抽緊了,我的肌肉莫名其妙的緊張了起來,我的身子顫抖而頭腦昏亂……我瞪著他,一直瞪著他,楚濂,我那兒時的遊伴!可能?那虛無縹緲的夢境會成為真實?楚濂,他望著我的眼神為何如此怪異?他的臉色為何如此蒼白?他,楚濂,他不是我姐姐的愛人?他不是?我用舌頭潤了潤嘴唇,我的喉嚨幹而澀。“楚濂,”我輕聲說:“你為什麼生氣了?”
他死盯著我,他的眼睛裡像冒著火。
“因為,”他咬牙切齒的說:“你是個忘恩負義,無心無肝,不解人事的笨丫頭!”我渾身顫抖。“是嗎?”我的聲音可憐兮兮的。
“是的!”他啞聲說:“你可惡到了極點!”
“為什麼?”我的聲音更可憐了。
“你真不懂嗎?”他蹙起了眉,不信任似的凝視著我。“你真的不懂嗎?”“我不懂。”我搖頭,四肢冰冷,顫抖更劇。我相信血色一定離開了我的嘴唇和麵頰,因為我的心臟跳躍得那樣急促。
他凝視了我好一會兒,他的嘴唇也毫無血色。
“從我十五歲起,”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就在等著你長大。”我的心狂跳,我的頭髮暈,我渾身顫抖而無力。我不相信我的耳朵,我怕自己會昏倒,我向後退,一直退到書桌邊,把身子靠在書桌上,我站著,瞪視著他。我不敢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會發現所有的事都是幻覺,都是夢境。我緊咬著牙,沉默著。我的沉默顯然使他驚懼,使他不安,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他注視著我的眼光越來越緊張,我想說話,但我無法開口,我只覺得窒息和慌亂。終於,他重重的一摔頭,把水珠摔了我一身,他啞聲說:“算我沒說過這些話,我早就該知道,我只是個自作多情的傻瓜!”他轉過身子,向門口衝去,我再也無法維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