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小孩,生來就不老實,覺不好好睡,飯不好好吃。
不吃飯,長不大,不睡覺,長不高,他的媽媽就每天千方百計地哄著他吃喂著他吃,他的爸爸就每晚抱著他睡覺抱啊抱搖啊搖,因為愛他,因為他還小。
他很頑皮,剛剛學會走路就到處亂跑,他是天不怕地不怕。
終於在一歲半的時候,給驢踢了後腦勺兒。
一頭黑驢。
恩啊,恩啊,怎不踢死了他,也好一了百了!
他早已忘記了他的爸爸,忘記了冷冷夜裡溫暖厚實的懷抱,忘記了嗡鳴的胸腔低柔的歌聲,忘記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忘記了慈祥愛憐的笑。
他以為他是一個苦命的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對不起他。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個道理他又怎會知道。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說不出的苦卻又無處傾訴,這些道理他又怎能明瞭。
咳,咳咳。
有一個老人,在涼州城守了十年。
他是一個將軍,他的祖上就是將軍,他天生就是一個當將軍的料。
他將涼州城改造成了一個石頭城,沒有樹,沒有草,沒有田地牲畜,沒有女人孩子。
只有父子軍,兄弟兵。
他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用舉手不用投足,他是隆景王朝的柱石,他是千萬人的父親。
他只有一個妻子,也只有一個兒子,都死了。
但他不以為苦。
只是哭,笑在人前,哭在人後,哭那一大一小兩道靈牌,哭那與生俱來千百年的魔咒。
這是報應!不得善終!
白骨積成山,鮮血流成河,殺過人的太多了,他是為此深深自責。
他再也沒有親人,合該就斷子絕孫,這樣也好。
但人生就是這樣,他本不想娶妻但他遇上了小婉,他是沒有兒子可他還是有了方兒,他坐在牢裡日思夜想哭咳了血愁白了頭卻只聽得那一個噩耗,他萬念俱灰守在涼州一心就此終老卻又得到一個大大的驚喜——
有些話,夫子不說,三花不說,還是由他親口來說比較好。
咳,咳咳!
不要緊,是肺癆,咳出了一點血而已。
可是落在袖上,紫紅映了暗紅,是那樣觸目驚心:“爹爹!”素絹雪芙蓉,巧手奪天工,用在這裡倒是正好:“爹爹!”終於叫出了口,一叫就是兩聲,有人笑著又哭了有人哭著又笑了,便於涼州城頭上老父小兒終於相逢:“有一幅畫,是在京城老宅,畫的是你孃親——”方老將軍接過白絹,注目而笑:“方兒,你與你孃親的模樣,直有七分相像!”
父三分,母七分,那就是十分了:“呵,呵呵。”
只得撓撓頭,呵呵傻笑了,鬱壘盡去心結開啟,又是無窮無盡實實在在的輕鬆愉悅!看那道道皺紋深深有如雕刻,每一道都是那樣親切,看那根根白髮真真有如霜雪,每一根都是那樣溫暖,是的,他是方殷的父親,父親!從此以後方殷不再孤單,漂泊的浮萍落定孤舟終於靠岸,他就近在咫尺他就真真切切立在那裡,他,就是一座山!
他也老了,又讓方殷有些心疼,這裡風很大,也很冷。
天上飛過一隻孤雁,其勢也緩其鳴也哀,它飛得很高,很高,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也是一隻老雁啊,老來無伴,何其悽愴!它是飛向東南,越過那一條緩緩流淌長長長長直若貫通天地的蟒江,聲猶嫋嫋,翅羽杳然。它也許是想回到南方的家,尋找那處亙古不變的溫暖,可是它又何以西北而來,領略著孤寂的嚴寒料峭的蕭然。
穿過鐵血的戰場,唱響光陰的故事:“彎弓射天狼,雲淡野蒼茫,孤鴻聲聲唳,老拙鬢堆霜。”
是鬢角,如堆雪,蒼勁岩石上凋殘的冰霜。
“方兒,我老了。”他又咳了兩聲,喉嚨有些沙啞:“年老人拙,宿疾纏身,沒有幾天好活嘍!”
“不老,不老!當是豪情沖天起,英雄鬢飛霜!”
可是說不出,心中是酸楚,他是花甲之年,人老了,心也老了:“方兒,你要懂得感恩,生育之恩養育之恩,兄弟之恩朋友之恩,爹爹對不住你——”
好長的一個夢,是該醒一醒了。
恩啊!恩啊!原本就沒有人對不住方殷,細想,細想,一個一個又一個的人。
是在下午,直到傍晚,父子二人說了許多話。
多半是方老將軍在說,方殷在聽。
這裡是戰場,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