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殷快步上前,儼然道:“呂老道,我想了想,還是給你個面子!”呂長廉再不出隻言片語,眼神意味深長。二人對視片刻,方殷撓了撓頭,訕訕笑道:“師父,走罷。”
師父走,徒弟走,一在前,一在後。二人穿門過院,一路向南而行。出了大門,又見山徑,再入山徑,悶頭前行,不畏路難,只為登頂。山路兩畔景緻依然,日間看來別有情趣。急急匆匆轉眼過,思思量量無心看。不眺那眾山,不仰那高峰,不觀那美景,不想那旁人,一心只為那——
路。
是那路,還是那一條曲折山路。行不多時,山勢逐漸陡峭,石徑愈加險峻。級級兀立,形如巨蛇逆鱗;階階而上,狀若登天雲梯。一時心無旁騖,左右再也難顧,向上,向上,再向上!上登改為上攀,復變作上爬。方殷手腳並用胸腹委地,緩緩上爬,慢而又慢。如加一尾,便是一隻碩大壁虎,去尾加殼,又似一隻巨型蝸牛!
莫笑莫嘆,實險實難。危如累卵之地,任誰也是膽寒!萬仞峭壁之上,何人心不驚戰?上為天,下為地,人立天地間;地為實,天為虛,無人凌空立。此時腳下縱有石階心也懸於半空,而心無著落之時,即生一字:恐。人之天性,皆是如此。這一條路呂道長走得多了,自是難不住他,卻也不敢怠慢,緊緊隨在其後盯住徒弟,生怕有失——
生氣歸生氣,師父還是師父。
方殷心驚膽戰爬了半晌,只覺手腳痠軟,頭暈目眩。山風雖冷,汗流浹背,不是人累,而是心慌!這一座峰,方老大終於光臨,卻是後悔莫及,心裡連連罵娘!山太高,不好佔,山大王,太難當,誰個沒事兒住這麼高?有病罷!上頭想必不是神人,而是,鳥人。當個鳥人倒也不錯,撲楞楞那麼一飛便飛上去了!
胡思亂想一通,便不爬不動了!方道士趴在石階上呼呼大喘,舉目處上天路漫漫,渾似無盡處,低頭大地一片模糊,萬物遙不可及!峭石張利齒,深谷蔽黑口,一失足自會死無全屍,跌下去定是粉身碎骨!方殷霎時魂飛魄散,只覺眼前一片空白:“啊——————————————————————”
死了!都死了!人嚇人嚇死人,徒弟嚇死了,師父也嚇死了。方道士兩手緊緊摳住石階,身子趴得妥妥貼貼。恐高畏險,人之常情,卻也怪不到他。呂道長鬆了口氣,也不多言,上前抓起方老大,麻袋般扛在肩膀:“臭小子!莫亂叫!”
師父揹著徒弟,二人合而為一。徒弟還是徒弟,師父就是師父,方殷醒過味兒來,有些不好意思:“真個沒用,老大不小還讓人背,丟死個人!誰叫自己沒本事?這老道人不錯,冷臉熱肚腸!”一時心中羞赧,一時胡思亂想,未曾想前胸貼後背,兩心已近,更不覺兩心貼近時,情暗滋長。
峰再高,終有頂,路再險,終有頭。
驀然抬頭,那峰止於山路盡頭,一人孤獨直直而立,身定如松。
人上之人,峰上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