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大又生氣了,小和尚又傻眼了。
“拜,拜,我拜!”無禪無奈之下,哭喪著臉說道。
方老大轉怒為喜,上前猛拍肩膀大笑道:“甚好,甚好,這就對了!告訴你罷,我方老大可從來沒跟別人磕頭拜過把子,你是頭一個!”說著抬頭,舉目,仰望清朗朗的天空,一時不勝唏噓。話說當年住在破廟的時候,方老大每見三五漢子提雞割肉,焚香把酒,借用自家地盤兒磕頭換帖拜把子,然後親親熱熱大哥二哥三弟四弟叫上一通,心裡裝潢那可是極為的羨慕!更有豪邁好漢自割手指,滴入碗裡一口喝下!那血流得嘩嘩的,好漢卻是談笑風生,視如不見,眉頭也不皺一下兒的!
說來威風神氣,想來頭皮發麻,方老大雖然始終無法理解,但那時的場景已在小叫花的腦海中打下深深的烙印,鮮紅色的烙印!當然,那時每每好漢們吃飽喝足,給小叫花剩些肉菜饅頭,那也是方道士至今記憶猶新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使得其腦海之中烙印之上又多了一抹油膩膩的色彩——
這是一句實話,方老大的確沒有拜過把兄弟,一幫小弟對他惟命是從,又天天吃住在一起,拜不拜也就那麼回事兒。再說了,方老大向來是一個自命不凡而又自視過高的人,一般人他也瞧不上。方老大這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而對於無禪和尚來說這更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是了,是了,呃,是了!”是了,不管老大說了什麼,老大高興了就很好,不管這是在做什麼,無禪乖乖去做就很好。方道士神秘一笑:“你從這兒等著,我去準備香案!”
若說這義結金蘭,彼時是有許多講究。譬如上置神像,下襬三牲,活雞紅酒,八字作帖,歃血飲誓等等,自是準備得越齊全越隆重越好。方道士所說的香案也不外乎這些物什,但此處只有石頭草木泥土,便說是寶地,有山有水有喝有喝,又去哪裡尋那酒肉香火?說來還是少年一時興起,終不免草草收場。
不妨,不妨,只要有情誼,就是好兄弟!嘗聞撮土為香,天地以為敬,便是以水代酒,飲來又如何?金蘭本非金蘭,兄弟還是兄弟,禮儀不過禮儀,不必太過拘泥。何況聰明人向來頭腦靈活,方道士心裡自有計較,不必為他擔心。少時方老大拍了拍手,哈哈大笑:“成了!小和尚,快過來!”無禪嘿嘿一樂,摸著光頭走過去,左右看看,真心讚美:“好!太好了!”
潭邊一方綠苔青石,石後倒插一柄柴刀,石上數十山果大大小小五顏六色,果前一堆乾土種上幾截兒細細枯枝,還有兩塊兒灰黑樹皮。好好好,是很好,天地為祠堂,土為爐來枝為香,瓜果代三牲,滋味鮮美都一樣。此處無酒有泉水,關公難請刀為媒,說的是,你我今日在此結為兄弟,來日你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是誰個欺負你——
“等等!”方道士一拍腦袋:“小和尚,你把名字寫在那兩個樹皮上頭,無禪,呃,我不會寫!”這叫作金蘭譜,是要按長幼寫上姓名,後附誓言以為結拜憑據的。當然燒香磕頭喝血酒換帖子種種方老大一時也是記不全,再說條件有限,一切從簡就是了。無禪拿起一塊兒樹皮,只見上頭歪扭扭寫著兩個字:方殷。
“用這個,寫我名字下頭!對了,你下手輕點兒——”
無禪連連點頭,接過石頭蹲下身子,一下一下在樹皮上寫著:“無禪。”
“呃,你姓無,不錯,不錯!”方老大儼然點頭,面露了然之色。
無禪邊寫邊道:“無禪是無字輩的,無禪的師兄師弟也是一樣,南山禪宗……”
方老大怔了怔,奇道:“是麼?還有叫無甚麼的?”
“無花,無滌,無果,無智,無勇,無凡,無……”
方道士張大嘴巴,驚訝道:“有古怪!有古怪!一個比一個古怪!”
“無心,無悟,無空,無能……”
悟空?無能?方道士又驚又喜,瞪大眼睛顫聲問道:“有,有,有叫無恥的麼?”
無禪已然寫就,抬頭愕然道:“無什麼?老大你認識?他也是個和尚麼?”
看來是沒有,可惜可惜,方老大非常失望地嘆了口氣,彎腰拿起兩片樹皮:無禪。
無禪無禪,兩塊樹皮,工工整整端端正正四個字,一如小和尚般老實規矩,襯得上頭兩兩字跡愈發稀鬆凌亂,慘不忍睹:“好了,好了!無禪,拿著!”方老大點了點頭,煞有其事地遞過一張樹皮,和一根長長細細的枯枝,深情凝視著無禪和尚,緩緩道:“無禪兄弟,咱倆這就桃園結義拜把子,一會兒你我就是真正的兄弟了,比親兄弟還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