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大花,又名趙重華。
趙大花這個名字我叫了無數次,
趙重華這個名字我只擁有過一次。這一次
,也是我唯一一次壽終正寢。
曾有人因為這個名字攻訐,斥我有反心,責我心不正。
重華者虞舜也,乃是三皇五帝之一。最初他們說我身為女子,
不配叫重華。後來他們這個名字太重,我壓不住,會早夭。再後來,他們又說我要謀朝篡位。
什麼話都讓他們說了。
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有過當皇帝的機會,沒必要汲汲鑽營。
一次是在鳳州,一次是在京城。
就戰術而言,在鳳州直接稱帝也不是不行,但腹背受敵,難免讓人不安穩。到了京城,稱帝也不是不行,但我發現當皇帝很累。
打架簡單,
腦子一熱就行。
打仗很難,
需要考慮很多問題,
每一步都要死人。我學會的第一課就是一旦上了戰場,就不能把士兵當做活生生的人,一旦因人命束手束腳,死的人只會更多。
仁慈是留給戰前物資補給和戰後撫卹的,兩軍對壘時仁慈就是原罪。慈不掌兵,戰場上只有講戰術的將軍,沒有講仁慈的將軍。
當皇帝更難,很多時候甚至不知道一件事做得對不對。打仗有清晰的勝負,
當皇帝只能年底盤點國庫,數人頭,數稅收,想想就頭大。
我不當皇帝,不是因為當不了,是因為覺得自己當不好。
他們總是覺得我要謀朝篡位,他們說人的慾望是無限的,
我肯定要謀朝篡位,只是時機未到。
他們忘了,
當朝皇帝趙星辰是我女兒,親生的。
趙星辰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非要我查他們的家底,要抄家。
“
眼裡只有權勢的人,才會覺得別人眼裡只有權勢。”趙星辰說的似乎有道理,但這不是讓我多幹活的理由。
我不同意,趙星辰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在地上打滾。
二三十歲的人了,天天耍賴。
真該讓外頭那群說暴君的人好好看看,誰家暴君二十有九,
有事沒事就趕走史官,滿地打滾,扭曲爬行。
趙星辰每次都能得償所願,因為我丟不起這個人。
她說這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做人就是要發瘋,
只有發瘋才沒人敢惹。
她說的似乎有道理,但她是在裝瘋壓榨我,趁著休沐日,我把她揍了一頓。
別說二十九,就九十九,孩子不聽話該揍也要揍。
每次捱揍,趙星辰就會抱著她外祖母的牌位訴苦,能假哭兩個時辰。每次朝堂上吵架吵不過,她就把她外祖母的牌位擺出來震懾宵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寡婦哭墳。
遇到吵吵半個月沒結果的大事,
她就帶著群臣去上墳。
一般到不了上墳這一步,事情就解決了
。
趙星辰喜歡問外祖母的生平,其實也沒什麼,十二個字罷了。
以殺止殺,以戰止戰,急流勇退。
後來有人說宋瓷是天狼星降世,主殺伐。
其實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也不是非要打打殺殺,是這世道逼的。
……
那年我娘死了,我娘又活了。
和上次不一樣,和上上次也不一樣,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我可憐的娘,每一次都會死在這裡。我記得這個土丘周圍的所有東西,樹杈上有個老鴉窩,裡頭毛都沒有一根。二里地外有草根可以挖,吃了會被毒死,如果再往前三十里,有個水溝可以喝水。
但來不及,每次都來不及。我試圖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但每次都不行。
不知道我娘做錯了什麼,每次都在烈日下飢渴而死。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每次都要看著我娘死。
每次都這樣,
時間不肯提前哪怕一星半點,
每次活過來,都是這個土坡。
我知道方圓一百里的一切,唯獨無法讓我娘活下去。
這次,不一樣了。
假娘也是娘,或許這次會不一樣,
至少別讓我娘再死一次了,我餓死過,知道滋味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