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3 / 4)

小說:看見 作者:丟丟

小段一小段豎紋的細條骨頭,裡面全是蜂窩樣的小眼,吸溼力很強,幹完活我們姐倆常把一根雪白的骨頭粘在嘴唇上,晃盪著跑來跑去。

後來我查過,龍骨不是恐龍骨頭,是象、犀牛、三趾馬的骨頭化石,丁村人最早在河灘上製作石器時,狩獵採集為生,獵的就是大象和犀牛。離我家十幾裡的陶寺遺址掘出的“鼉鼓”,腔內有數根汾河鱷的皮下骨板。四千年前,汾河裡還有鱷魚。

這裡是人類先民最早的農業生產地之一,那時已有收禾穗的石刀,脫殼去皮的石磨棒,由部落而入城市,文明興起。考古學家蘇秉琦教授說過:“大致在四千五百年前,最先進的歷史舞臺轉移到晉南。在晉南興起了陶寺文化。它相當於古史上的堯舜時代,亦即先秦史籍中出現的最早的‘中國’,奠定了華夏的根基。”

旅行時高明度的陽光、綠蔭、濃重的色彩、動物的啼叫,給我的童年之感,也許是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躺在那裡感覺到的東西——也可能是留在人的基因裡一代一代遺傳下來的遠古記憶。

幼年,我們無甚可玩,土就是玩具,尤其喜歡下雨,溝渠漫潰,雨停後一片泥塗。這些泥塗被大太陽曬得結了幹板,變得極為平滑。我們拿著小刀就去撬起幾塊來,手感滑膩,拿在手裡削,沒人教,也沒圖樣可參考,我最擅長的也就是削出一把土槍,握在手裡比劃。我妹更小,連這個都不會,只能拿一個裝萬金油的圓盒子,找點稀泥巴,等幹了磕出來,晾在灘上,圓圓一小粒排起來,就算是藝術創造了。

我們不懂大人的煩愁。

山西百分之八十都是丘陵,黃土是亞細亞內陸吹來的戈壁砂石細末,一逢大雨,雨夾泥沖溝而下,曾經把整個打麥場沖毀,十幾萬斤麥子全入汾河,連墳頭也成耕地,清明只能在麥子地或者桃樹壟上,大家跪一排燒紙。人越多越墾,越墾越窮,千百年來大概如此。周秦時還是清澈的“大河”,到東漢“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鬥泥”。從此大河被稱為“黃河”,是命脈,也是心病。唐宋以後泥沙有增無減,堆積在下游河床上,全靠堤防約束,形成懸河。伏秋大汛,三四千年間,下游決口氾濫一千五百九十三次。

而當下,大汛甚至成為奢侈。一九四九年之後山西成為全國的能源基地,支援東部,支援首都,佔到全國外調量的百分之八十。六十年裡,總採煤一百二十億噸。可以裝滿火車後一列接著一列在地球上繞三圈,老頭兒給我們的報告裡寫:“每開採一噸煤平均破壞的地下水量為二點四八立方米……造成全省大面積地下水位下降,水井榦枯,地面下陷,岩溶大泉流量明顯減少,缺水使七千一百一十公里河道斷流長度達百分之四十七。”

十年後再見,我做煤炭生意的那個朋友,把礦倒手賣給了別人,名片換成了北京一家手機動畫公司。我問為什麼,他說“錢也掙夠了”。

我再問,他說:“這行現在名聲不好。”

再問,他說:“那礦只能挖五十年了。”

再問,他眯眼一笑,伸了兩根指頭,“其實是二十年。”

煤炭的開採不會超過千米,挖穿之後就是空洞,如果不花成本回填,空洞上面的岩層、水層都會自然陷落,老頭兒說過,“山西現在採空區的面積佔到七分之一了,到二二年,全省地方國有煤礦將有近三分之一的礦井資源枯竭閉坑,鄉鎮煤礦近一半礦井枯竭。”

站在我家門口往東看,遠遠能看到個塔影,唐代所建,山就叫塔兒山。山頂寶塔一直還在,這裡是三縣交界的地方,北側的崖被鏟成了六十度,高百米的陡崖上紫紅色砂岩剝離得厲害,一棵樹都沒有。到處是採礦塌陷的大坑,深可數丈。

有一天幾個人來我家閒聊,說塔兒山那裡的事怪得很,突然一下有個村子塌了。“那個誰,開著一個拖拉機,咔一下就掉下去了。”

他們吸一口氣,歪個頭“邪門”,磕一下煙,再聊別的事。

做節目時我到了採空區。

黑灰滿天的公路上,路全被超載的車軋爛,車陷在爛泥裡走走停停。夜路上也是拉煤的大貨車,無首無尾,大都是紅巖牌,裝滿能有七十噸重。

我去的叫老窯頭村。九十年代當地有句話,“富得狗都能娶到媳婦”。現在村裡煤礦由村主任承包,一個煤礦一年可以掙上千萬,每年上交村裡八萬。一千三百人的村莊,人均年收入不到六百元。人們過得比十年前還窮。

村委會主任競選,兩個候選人一夜沒睡,僱人騎摩托車發單子。稀薄的粉紅色紙,格式都一樣,承諾當選的幾件實事,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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