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江進入了考棚,衙衛在外頭把門鎖上,咣的一聲,鐵鎖放下,帶動這鏈條嘩啦啦的響了一下,然後,衙衛就拖著大棒去了。
科舉期間,吃喝拉撒全都在這裡,在某種程度上,其實跟坐牢沒有太多的區別。
考棚裡有兩張桌子,連床都沒有,要睡覺時,便將桌子一拼,睡在上面。旁邊放著一些生活必須品,也都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寧江對此,當然沒有什麼抱怨,在重生前的那一世裡,什麼苦沒有吃過?甚至連西嶺那種地方,他都硬生生的熬了過來。
更何況,科舉可是鯉魚跳龍門中的“龍門”,再苦再累,也有不知多少人趨之若鶩。
他在其中一張桌旁正襟危坐,將桌邊布袋裡的三張卷子分別取出,一一看去。
第一張卷子,是以“登高抒懷”作詩一首,再以此詩進行延伸,作賦一首。題目倒是比較空泛,只是定下的韻腳非常的窄,幾乎可以說是“繡花針眼裡做文章”,這個考的就是純粹的詩詞功底了。
第二張卷子,是對易經中的“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進行解說,這個是屬於“經義”的部分,答案其實是定死的,考的是學子的四書五經的閱讀範圍,不過因為易經基本上是讀書人必讀的課程,會做錯的人,那實在是平常不用功了。只是,在解說經義後,緊跟著,便要考生以事例進行分析,而且事例必須出自《左傳》。
可以說,前半題完全是送分,後半題才是真正用來拉開差距。
攤開最後一份卷子,卻是一篇策問,題目以帝王之口吻,提到某個書生為父報仇,親手誅殺仇人然後自縛於官府前、眾鄉里聯名為他求情的事例,以此案問詢,讓考生以被詢問的臣子自居,就這個案子向帝王闡述自己的看法並進行斷案。
看起來是一個比較簡單的題目,但涉及到了律法以及儒家所提倡的孝道之間的衝突,暗中其實隱藏了一個小小陷阱。
這篇策問,對於普通考生來說,足夠讓他們想得頭大,按照律法,殺人償命,即便是血親復仇也是如此,不定其死刑,那便是違背了律法,定他死刑,那又不符合儒家對孝道的提倡,更何況策問中提到了“父老聯名”的問題,而“民意”一向是重中之重。
如果非要去糾結律法與人情孰重孰輕的問題,那別說三天,三百年也糾結不清,寧江相信,至少有半數以上的考生會栽在這個問題上。
但他只是略一沉吟,便拿起手邊稿紙,磨墨持筆,洋洋而書。
這第三卷的題目看似複雜,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實是有真實案例的,那差不多已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幾乎就是同樣的案子,引起了幾名大員的爭論。而最後的定案,是律法的尊嚴必須維護,殺人者必須判處死刑,然而孝道也要維護,因此,在判處死刑後,再由帝王“法外開恩”,將他赦免,如此一來,律法得到了維護,孝道得以提倡,民心可以滿意,而“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皇權也得以強化。
這個題目說易,是因為只要知道這個案例,加以援引,那基本上就相當於送分,說難,則是因為這個案子並不記載於四書五經,一般的讀書人根本無法讀到,如果不是通讀大周律法、並對過往的眾多案子都有所掌握,基本上就不可能知道這個案例。
而如果沒有援引這個案例,即便是想出了同樣的、完美解決問題的辦法,終究也是有所失分,只因為,在大周王朝的斷案中,“有例可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至於寧江,則是靠著他那由“金魄”而來的強大記憶力,將大周律法以及各種冷門的書籍全都看了一遍,真正的做到了有備無患。他甚至連這個案例的具體年月、以及所援引的條例都記得一清二楚,單是靠著這一點,就足以讓他的這篇策論在所有考生中脫穎而出。
先把這篇策論作出後,他沒有再繼續做其它題目,而是就這般,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打起坐來,繼續修煉自己的魂魄。
科考中,一旦被關入考棚後,基本上就無人問,無人管,房間有爐子,有火摺子,有可以簡單弄熟的食物,吃飯問題自己解決,洗澡問題就算了,時間到了,可以拉門邊的小繩,另一頭的鈴會響,自然有人過來開門讓你出去,時間沒到,拉了鈴也沒人來理你。
而同樣的,考場裡的衙衛,一旦開考就不能離開會場,要待滿這三天三夜,除了剛開場時把考生送進來和最後把考生放出去,不能以任何理由與考生隨便接觸。雖然這種把考生當犯人的手段的確是不近人情,但從某種程度上,也的確是被過往那層出不窮的作弊手段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