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之詩詞無出其右,“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大周王朝一向有異地為官的傳統,便是這些官員,對遊子之心,也是深有體會,此刻聽到寧江的話語,自是感觸良多。
天子再次額首,道:“下去吧!”這場“君前奏對”便算結束。
眾臣子自然知道,天子問的如此簡單,表示他對被問的學子早有定見,這一場問答,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寧江禮畢欲退,天子忽道:“等一下,還有一事。”
寧江站定。
宋劭在寶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在銅州崆山之時,你給鸞梅送詩……那時你可是已經知道鸞梅便是朕的御妹?”
眾臣子也不由得看向寧江,天子這話,已經是多多少少有些誅心之意了,如果此子是因為知道鸞梅長公主乃是天子之妹,是以獻詩示愛,那他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心機……
寧江卻是面不改色,在階下施禮道:“當日學生並不知道長公主殿下的身份。”
宋劭語氣頗冷:“但是你與朕的御妹,只有一面之緣,她的年紀甚至還大你一些,你既不知她的身份來歷,如何便有獻詩之舉?”
寧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既然問起,學生不敢不答。學生自幼喪母,從小缺乏母愛,那日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長公主,然長公主心地善良,品貌端莊,說話溫柔,年紀還比學生大上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很有母愛的人!”
宋劭:“呃……”
***
寧江搖著摺扇,走在內城那縱橫交錯的街坊間。
作為第一個入殿面聖的學子,他出來的時間,自然也要比其他人早得多。
回想著剛才天子宋劭目瞪口呆,周圍的大臣很無語的看著他的樣子,寧江心中好笑。恐怕他們現在也已經認定了,他之所以會找年紀比他還大的長公主,是出自他自幼喪母,從來沒有體會過母愛的孺慕情結……雖然某種程度上也不能算錯啦。
既然要找,自然要找一個溫柔的,不會跟小夢生出爭執的,能夠很好的承擔起“長嫂如母”這一角色的人選。
散步一般逛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啟聖坊。他抬起頭來,看向天空。昨晚半夜,他隱約的覺察到,在這個方向的上空,出現了什麼東西,但到底是什麼,他卻也說不清楚。
他立在那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就這般看了一會,沉思良久。
啪的一聲,摺扇一收,他負手往前走去。
到了長公主府,也不用什麼正式通報,守門的侍女很快就將他帶了進去。
來到後方的花園之中,他看到鸞梅靜靜的坐在那裡,抬頭看著天空。
走到她的身邊,寧江到:“病還沒有好吧?怎的就出來了?”
鸞梅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展露出笑顏:“已經好多了。”
寧江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一下,見果然熱度已退。
鸞梅略有一些臉紅,不過昨晚穿成那個樣子,被他摟著抱著,現在只是被他摸摸額頭,自然也沒什麼。
寧江回過身,在她的身邊坐下,與他一同看向亭外的遠處,道:“剛才在想什麼呢?”
鸞梅長公主輕嘆一聲:“只是突然覺得,人的一生,真的是非常的苦短,就像是飛蛾那短暫的一生,還沒有回過味來,突然就被火給燒了。不只是人,就算是這個世界,恐怕也是一樣的,所有的東西,終究都要毀滅的一天,在美好的事物,在神靈的面前,也不過就是渺小到猶如塵埃的過眼雲煙罷了。”
寧江失笑道:“怎的生了一場病,就有這樣的感悟,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那就好好的活過這一世不就是了?去想那麼多做什麼?”
鸞梅長公主猶疑了一下,猶如囈語一般,低聲道:“雖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但這個世界之外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許宇宙中,還存在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永恆的事物,只是我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到底從何而來,它又將往何處行去……你、你做什麼?”
在她身前,少年驀地旋過身來,抓住她的雙肩,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這一瞬間,她彷彿在他的深邃的眼睛裡,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她自己的眼眸,它們是那般的迷濛,又是那般的陌生,它們充滿著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就像是被烏雲遮去的星與月,連她自己看著,也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
“我……我在做什麼?”她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臉。
少年繼續盯著她:“綺夢……今天上午有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