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遲來了十年,終究逃脫不掉。從廢后始,恐怕前朝也將風波不斷了。
皇后雖然從不得皇帝的寵愛,但總是七年夫妻,還生了一位皇子。為了廢去從無過犯的皇后,皇帝當真煞費苦心!都說皇家的夫妻恩愛當不得真,果然如此!
罷了……皇帝的狠心與偏心一至於此,我只是個最卑微不過的局外人,我縱然明白一切,卻是無話可說,更做不了什麼。
這樣呆呆的坐了好一會兒,只覺手腳冰涼。綠萼端了五福湯進來,哎呦一聲道:“姑娘,您怎麼開啟了窗戶?”說著便爬上榻關窗,忽然低聲喚道:“姑娘,二殿下和李嬤嬤回來了。”
我一愣,問綠萼道:“我遣芳馨去打探前面何時散宴,但既然殿下都回來了,怎不見芳馨回來?”
綠萼不答我話,只是說道:“二殿下好似在哭呢。李嬤嬤帶著殿下往靈脩殿而來。”話音剛落,便聽見簾外驟然響起了高曜尖利的哭聲。只見簾子猛然一動,高曜小小的身軀如利箭般竄了進來,撲入我的懷中,抓著我的冰冷的手道:“玉機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我見他涕淚橫流,氣堵聲噎,心中一動,忙將他抱上榻,掏出帕子為他擦拭眼淚。我閉目寧定片刻,方向緊隨而來的乳母李氏道:“嬤嬤,這……”
此刻只有乳母李氏和高曜在南廂中,其它內官宮女都奉命守在殿外。李氏臉上的驚惶無措一望而知,她勉強鎮定下來,瞥了一眼綠萼。綠萼剛剛關好窗戶。我忙吩咐她道:“再盛兩碗五福湯來,炭盆清理好了麼?快些拿進來吧。”綠萼忙應聲出去了。
李氏正欲說話,我伸出右手止住她道:“嬤嬤,且讓我先說。是不是皇上因為曾娥母子的死問罪於皇后娘娘了?”
李氏愕然道:“大人如何得知?”
不待我開聲,高曜自我懷中抬頭道:“不是不是,母后都說了她並沒有做,可是父皇還是讓她跪著。父皇……父皇……孤再也不喜歡父皇了!”
我目視李氏,李氏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確如殿下所說,只是周貴妃立刻遣了皇子公主們出來,之後如何,奴婢卻是不知道了。”
我捧著高曜的小臉,再次為他擦乾淚水,道:“殿下難道忘記了,今日午後,皇上還來長寧宮陪殿下玩耍呢?皇上這樣疼愛殿下,殿下怎可口出忤逆之音?”
高曜有些瑟縮,茫然道:“父皇……真的疼愛孤麼?孤最喜歡母后了,為何父皇待母后不好?”
我肅容道:“《孝經》聖治章有云,‘孝莫大於嚴父’。士章則雲,‘資於事父以事母,其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還記得夫子這樣教過的麼?”(注1)
高曜點點頭,我接著說道:“皇上是君亦是父,無論皇上如何處置皇后娘娘,殿下都應當敬之愛之,絕不可有半分輕慢和質疑,凡是皇上的旨意,都當遵從。”
高曜慢慢止住哭泣道:“玉機姐姐是說父皇對母后不好其實並沒有錯?”
我沒有半分遲疑,深深頷首道:“確是沒有錯。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終有一日殿下也會明白的。還記得臣女向殿下說過的孟嘗君田文小時的故事麼?殿下那時答應了臣女,要做像田文一樣的孝子的。如今日這樣的忤逆之言,殿下萬萬不可再說。”
高曜道:“玉機姐姐說的,孤都明白。可是孤也喜歡母后……”
我拉著他的小手,柔聲道:“這一節臣女如何不知?殿下日後當更加孝順母后,盡殿下孝子的本分。只是若事關皇上,殿下當心存敬畏,不可胡思亂想,更不能訴諸口舌。須知禍從口出。”
高曜道:“孤明白了。玉機姐姐是說,若父皇與母后之中有一個錯了,就必定是母后,是麼?”
我心中一酸,對於這句直白的問話竟然硬不起心腸說是。我思忖片刻,反問道:“殿下知道如何才算最孝順母后麼?”
高曜道:“母后說,讓孤好好讀書,日後為父皇分憂,為她長臉面。”
我微笑道:“殿下說得很是。若要日後為父皇分憂,今時今日便不能不敬愛父皇,否則若失了父皇的心,還何談日後呢?殿下當記得,若遇父皇雷霆之怒,當避其鋒芒,徐徐圖之。”
高曜聽懂了一大半,帶著茫然的眼神道:“孤……謹記玉機姐姐的話。”
這時,綠萼又端了兩碗五福安神湯進來,我穩穩的端起一碗,哄高曜道:“喝過湯便隨嬤嬤去梳洗吧。”說著喂他喝了幾口湯,又給他說了兩個故事,方將他打發回啟祥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