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五三)上
午膳時分,啟春等便起身告辭了。剛剛用過晚膳,正喝藥,只見厚重的桃紅色簇花簾子一動,一抹茜色的身影閃了進來,一面抖著身上的雪,一面搓著手道:“外面又下雪了……姐姐可好些了?”是錦素來了。自杜衡死後,錦素一向以素服見人,今日忽而穿得如此嬌豔,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她脫去外面的羊毛織錦斗篷,露出裡面蜜柑色的繡花長衣,髮髻上一枚薔薇花赤金環反射著橘色的火光,她一向蒼白的臉泛起一陣紅潮,妍若桃花。
紅芯上來接過斗篷,綠萼奉茶上來。錦素伸右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微笑道:“果然不燙了。”說罷自己搬了張繡墩坐在我對面,捧起紅木小几上的還有些燙紅茶啜了一口,又笑道:“外面好冷。”
我摸了摸她她略有些涼的手背,將身邊一個熱氣騰騰的手爐遞於她道:“明知道這樣冷,怎麼你的丫頭連手爐也沒給你帶上。手這樣冷,若凍壞了還怎麼寫字呢?豈不是我的罪過?”
錦素道:“今日炭帶的不夠,席上還是封姑娘將她的手爐借我用了好一陣子。因我著急來看望你,便早早退席了,這才沒有手爐可用的,實在不怪若蘭她們。”說著將雙手搭在手爐上。
我將藥一口飲盡,綠萼忙用銀筷拈了一枚蜜棗送入我口中,我含糊道:“炭帶得不夠自然也是她們服侍不周……”
錦素忙笑道:“偶爾一次罷了,姐姐平日裡最是憐惜丫頭們的,為何今日偏不依不饒的。”
我簌了口道:“我再憐惜丫頭們,也越不過妹妹你。自然你的身子才是最緊要的。”
錦素站起身來,親自將新沏好的熱茶雙手遞與我,露出皓白的左腕上一串殷紅如血的珠串。我不覺拉了她的左手端詳一陣,笑問道:“這石頭顏色倒正,是什麼做的?”
錦素忙除下珠串,雙手奉上道:“這是硃砂玉(注1),因玉中含有硃砂,故色如凝血,十分嬌豔中倒有七分沉穩,聽說有些難得。這是今日封姑娘送與我的,我便借花獻佛,還請姐姐笑納。”
我忙推辭道:“既然是封姑娘所贈,我怎能奪人所好?”
錦素道:“姐姐切莫推辭。妹妹居喪,這樣鮮紅的首飾三年內都不能佩戴的。這幾日若不是宮裡有喜事,怕穿得太素惹皇上和娘娘不快,我是斷不肯穿這身衣裳的。我瞧姐姐日常總是會把玩玉珠,想著這件東西送與姐姐正好。藥書有云,硃砂玉乃是寧心靜神的,姐姐養病正用得上呢。”說罷不由分說便拉起我的左手為我籠在腕上。
我一笑,也就不再推辭,遂謝過了。錦素只坐了片刻便道:“我該走了,這會兒恐怕慎媛娘娘要帶二殿下回來了。”慎媛素來痛恨周貴妃,因此對錦素向來是淡淡的,錦素自然也不願與她照面,當下便告辭了。
芳馨和綠萼代我送走了錦素,回到南廂見我正在把玩那串硃砂玉串,不由讚道:“這石頭這樣鮮豔,非石非玉的,真好看。”
我微笑道:“這石頭通常是用以刻印的,世人稱之為石中之後,珍貴異常。這樣色如雞血,瑩透均勻的石材,卻被工匠製成了首飾,雖不能說是暴殄天物,卻也是用之不當了。可見這玉珠原本的主人是多麼闊綽,竟然毫不吝惜。而她又肯將這件寶貝當做玩物一般送與錦素,其用心耐人尋味。錦素居於貧困之中已久,於此物的貴重恐怕並不十分知曉,否則她應是不會轉贈於我的。”
芳馨道:“這……恕奴婢愚鈍。”
我將玉珠交給綠萼:“收在櫃中鎖起來吧,反正日後也不會戴它。”
綠萼雙手接過玉珠,笑道:“這玉珠既然這樣珍貴,又這樣好看,姑娘為何不肯戴?”
我揭開手爐蓋子,芳馨一面從布袋中拈了一塊素炭,一面笑道:“就是因為太貴重了,戴出去只怕太招搖,因此才要收好。”
綠萼道:“是,咱們姑娘一向謹慎。”說罷轉身去了。
我嘆道:“記得那日我初入選,那位封姑娘便立刻前來攀談。如今我新升了女史,又在病中,連蘇燕燕這樣素未謀面的官家小姐都前來探視,她竟然不來,只管趨奉錦素。可見勝負已分啊。”
芳馨微笑道:“奴婢知道,姑娘不是那等將權勢財物放在心上的人。姑娘如此嘆息,奴婢卻又不懂了。”
我一笑道:“我這女史雖說是女官之首,可人家看我,亦不過是二殿下的附庸。哪怕做了四品女典,仍不如一個女巡。封若水只是個沒有封誥的官宦小姐,已經如此勢利,況且其它外臣?若不是皇上還疼二殿下,如今我只怕要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