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瞬息萬變的新時代,我絲毫不敢取笑前輩們在其歷史世界中“真誠的幼稚病”,相信我的“幼稚病”也會付諸後來者的笑談中。
就在那時,我醞釀已久的美國之行日見成熟,訪問名單的斟酌遴選,許先生出力最多。2007年秋天,我如願以償飛往美國東部,訪問了十五位文化界前輩,其中余英時、張灝、張充和、孫康宜、馬大任、李華偉諸位與許先生淵源頗深。余英時先生和許先生為同年好友,赴美之前,我寫給餘先生的信第一句便提到許先生的引見,到普林斯頓訪問餘先生,果然一見投機,暢談了五天三夜。其間恰巧許先生從臺灣打電話給餘先生,事後餘先生告訴我,他在電話裡還提到和許先生介紹的年輕人相談甚歡。張灝先生是許先生幾十年的老友,在訪談中,我發現一位是安徽滁州人,一位是江蘇無錫人,卻都出生於廈門鼓浪嶼,後來分別向他們提起,都說是奇妙的巧合。許先生早在留學芝加哥大學期間,便透過錢存訓先生認識了張充和女士,許先生夫婦喜歡崑曲,欣賞書法,對充和女士的造詣景仰不已,彼此雖然不能時常相聚,心靈卻遙遙相通。孫康宜教授是許太太孫曼麗的中學同學,也是充和女士在耶魯的摯友。孫教授從中玉成,充和女士欣然題寫“許倬雲談話錄”。馬大任、李華偉二位先生,則是許先生熱情介紹我去訪問的,使我對美國的圖書館瞭解更深,兩度進入國會圖書館,受益匪淺。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小 引(2)
2009年夏天,我的臺灣之行十分順利,同樣得許先生教益良多。我訪問的前輩中,李亦園先生和許先生從大學時代就是學術上相切磋、生活上相扶持的摯友,許先生上臺階時,總是由李先生幫一把,一直到結婚後才由許太太接替。李先生說:“不過許先生剛結婚不久,我與曼麗有時候還要搶這個差事!”余光中先生是許先生的老友,大學時代便有詩文唱和。白先勇先生醉心崑曲,一談起許先生,頓時肅然起敬。黃進興先生曾是許先生的學生,王汎森先生在“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奉許先生為“長老”,陳永發先生則是許先生在“中央研究院”近史所口述歷史的訪問人。重尋臺灣大學和“中央研究院”的舊跡,我彷彿更清楚地看見許先生走過的腳印。
這幾年來,我常常在想,在南京的那年深秋,許先生和我談話本屬偶然,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更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我前後三次專程到南京訪問許先生,時間更為從容,題目更為開放,世間變幻,人生無常,彷彿就在談話中。
風聲雨聲讀書聲
2008年初,我退職家居,讀書寫作。上半年自己給自己唯一的工作是到南京訪問許先生。長談之後,我拜別許先生,開始漫長的江南之旅。2008年6月9日,無錫煙雨,我在東林書院舊址盤桓了一個下午,眼前景與心中景相融,顧憲成的對聯更覺親切: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許先生當年讀的輔仁中學與東林書院頗有淵源,校址旁邊便是東林書院。許先生回顧“祖德宗風”時雲:“錫邑科名,不如蘇常之盛,蘇常為省會府治,讀書人好舉子業,於制藝一道,夙有傳統,無錫風氣則不然;明代東林書院,以性命為本,經世為用,是以學者多喜於理學心學,不少學者投入更為實用的科目,尤其醫學與數學,在錫邑先賢之中,頗多健者。”
東林舊跡至今猶在,然而我遊覽無錫,不免有物非人亦非之感。我手執一張現在的無錫地圖,再也找不到許先生的故居所在。許先生也不無感慨:“至於原在東河頭巷祖宅,原審定為文化古蹟,應予保護,竟於1996年被拆,改建為崇寧路無錫市檢察院大樓。先人遺宅,從此只能在記憶之中而已!”
閒談家鄉時,許先生說:“無錫今天不如以前,衰敗下去了。當年出了很多學術界人物。吳稚暉很有名。錢鍾書是後來才出名。錢鍾書博聞強記,沒有思想出來。”恰巧在遊覽東林書院後,第二天風雨交加,我在錢鍾書故居待了一個下午,竟不見別的訪客。
許先生回憶錢穆先生:“他搬到臺灣去,我常跟他來往。凡是回臺灣,我一定會去素書樓請安討教。我們語言相通。他第一次到美國去,由我翻譯他的演講,因為別人聽不懂他的話。他講國語有很重的口音,他家鄉在蘇州和無錫交界的地方,一般人真聽不懂。”錢穆先生一百歲誕辰時,許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雙週會演講中說:“我讀錢先生在新亞的演講時,就想起錢先生跟我在素書樓的談話,他在演講中,與我多次在素書樓聽到的教訓,沒有分別。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