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捨之情籠於眉梢。
羅衣撇過眼,咬唇慫恿:“燒了吧,小姐。”
杏眸瞬間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極慢極慢地移動著。
輕煙薰黃了帕角,火苗舞動得妖嬈。
…………
天邊染就一抹橘色,微熹的晨光靜靜宣洩,垂簷的冰柱晶瑩中透出幾分淡萱。
“天重臘月八,東方浴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聲打破了薄淺的晨霧,在漫天喜紅的左相府外飄蕩。
“阿母笑開容,好媼貼蕊花。”
喜娘們笑鬧成團,偷瞥向門縫。
“執雁催妝的就是那位吧。”
“嘖,不像啊,哪裡像傳言中的貌美如花?”
“唸詩的就是被定侯強取豪奪的豐侍郎?”
“引娥下鳳台,攜手共天下。”
聽久了,卻覺得這聲音清中帶柔,如初春的山泉般淺澈輕漫,讓人不禁淺醉。
不得不承認,是這一縷柔聲軟化了催妝詩裡的堅硬與霸氣,這樣稍稍可以入耳吧。羅衣暗忖著,轉眸瞧向身邊的新娘。但為何那繁複紅豔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氣,而是令人心酸的慼慼?
“借問妝成否?早入帝王家。”
這句剛落,羅衣就聽到飄渺而又決絕的一記冷哼,而她幾乎可以想見這障面下勾起譏誚弧度的兩瓣紅唇。
“吉時已到,恭送小姐出閣!”
一聲唱和,紅門徐啟。
“慧如。”雙眼紅腫的左相夫人依依不捨地拉住新嫁娘,“你記住,嫁過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小姐。”低低咬音,不似耳語,更似警告,聽得陪嫁的羅衣不禁寒心。
二夫人,您這樣讓小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不過,小姐對這樣涼薄功利的親情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讓她替小姐痛吧。
羅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傷,扶住那瘦綠消紅的纖身。她略帶薄繭的指輕觸那不再平滑的柔掌,心頭不住抽顫。
小姐還是忘不掉啊,不惜捨身撲滅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情傷,卻傾心難忘。
一跨高門去,谷豆落如雨。
二跨別雙親,再非董門女。
身後是二孃哭的宛如唱詞,聽起來很真。不過,只是聽起來罷了。
胭脂紅唇勾出一絲冷笑,慧娘毫不留戀地舉步離去。
紅障下,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狹小的天地,狹小的僅見一片片隨風欲起的衣襟,狹小的僅見一縷黯淡的晨曦。
一雙喜靴卷著塵,盛氣凌人地衝入眼簾。
“啪!”一記響鞭,抽在她腳前。
鞭下之威,以夫為綱,此為婚禮也。
她屈身一禮:“妾身受教了。”
沙啞的回應讓人以為是哭嫁所至,眾人即便誤解,又有何關係?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啞的是情,不是音。沒人懂,又有何關係?
她想離開的是董門,想嫁的卻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無處可去,又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她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著她所謂的夫轉身離去,冷然地看著另一雙稍顯秀氣的冬靴落入眼際。
是執雁的禮官吧,她撇過眼,金蓮繡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極之悅耳的低吟,讓她產生了剎那迷惑,是勸嫁的新曲麼?
傾身入車的瞬間,但聽清聲飄逸。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略帶輕嘆的吟誦如九天梵音,絲絲沒入耳際,卻難入她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她寧要清弦,不慕繁音。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她也曾想斷情,可是、可是……
她翻過掌,睇著被灼傷的皮肉,早已乾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霧氣。
可是忘不掉啊……
軒車遲遲,載榮載歸。
人人都說她嫁的好,卻無人明白這一切並非她想要。
親情早在孃親去世的那年死去,而僅存的暗戀也於日前化為泡影。
她顫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斷帕,心如刀絞。
可是,即便此身煢煢,即便此心慼慼,她也絕不會隨波逐流、任人魚肉。
麗眸閃過狠色,她決絕地拔下一根金簪。
寧做竹下孤野魂,不戀蒼木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