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地方存著。
三月,馮祚衍集中兵力,仗著熟悉地形,悄悄從離商山脈出來,繞過楚南幾座大城市,疾走潛行,偷襲江邊存糧最多的港口沚陽。
西戎軍沒有防備,雖然人員傷亡不大,卻丟了幾千斛糧食。義軍得手之後,立即化整為零,隱入河湖山丘,緩緩向南撤退。西戎方楚州臨時統帥,千戶領符垣,氣得暴跳如雷。下令不放過一寸地方,把這些可恨的南人翻出來。士兵們於是掀起了逐家搜尋入戶掃蕩的新□。
四月裡的一天,駐守婁溪的千戶領單佢帶著一隊人馬從附近幾個小山頭掃蕩歸來,打算在永懷縣駐紮過夜。
按說掃蕩這種低階工作,不需要出動千戶領這麼高階的將領。但是因為前次戰鬥義軍繞過了婁溪,單將軍很長時間沒有殺人放火,筋骨都有點生鏽了。再加上各地除去逃走的,死了的,就沒剩下多少活人,掃蕩成果一次不如一次。那些沒死又沒跑的,一個個狡猾得像沙漠裡的長尾蜥蜴,躲在山林深處,看得見影子,抓不著人。單將軍很惱火,決定親自出馬,殺幾個南人解解氣。
一個大圈子兜下來,最終還是無功而返。幸虧帶了幾天的口糧,否則還得餓著肚子堅持工作。路過花家墓園,單佢望著當路那座精雕細鏤的漢白玉牌坊,忽然心頭火起:這麼大一個惹眼的玩意兒,既不能吃又不能賣——它要真是塊玉倒好了,頂著個白玉的名字,偏偏是塊石頭。
可恨。
“拆了!”
幾十個士兵齊動手,“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塵土飛揚。御筆欽題“忠正端直”大牌坊,在這墓園前立了四十多年,斷作七八截。
單佢覺得痛快點兒了。躊躇滿志四面望望,指著墓園中間最高的一座碑:“路過好幾次,也沒想起來問,這裡頭埋的是什麼人?”
“回將軍,好像是個大官,叫做什麼……”回話的十戶長把領路的夏人叫過來:“陳四!給將軍說說,這裡埋的是什麼人。”
“啟,啟稟將軍,這裡埋的是……”想說仁孝帝,覺得立場不對,改成年號,“是建平年間的宰相花照白……”把名字後邊“大人”兩個字也咽回去。
“竟然是個宰相?”單佢望著雕龍盤鳳的大理石墓碑,摸摸下巴,“嗯,一定很有錢。聽說——夏人都喜歡把錢帶進棺材裡……”
陳四是個機靈人,馬上聽出將軍大人的言外之意。打著哆嗦壯起膽子:“這位花……花宰相清……清廉得很……”
“笑話!”旁邊的十戶長呵斥,“夏人還有清廉宰相?沒聽說過。”
單佢點頭:“咱們在越州抓了那麼多大官,哪一個家裡不是金山銀山?別說大官了,就是小小縣令,繳上來的家財也得用車拉。聽說前次在苑城,大王叫人開了那什麼東安陵,裡頭陪葬的值錢玩意兒要是往外運,三天三夜也搬不完——最後派了符八那呆子看守,陪著一大堆死人,眼瞅著無數寶貝,挪不了窩,哈哈……”
東安陵是鹹錫朝倖存的一處皇陵。有人向新主子獻媚,獻出了皇陵地宮圖樣。符楊帶人進去看了看,激動得當場就要親手搬運。
這時,莫思予輕聲問了他一個問題:“大王請想一想,為什麼錦夏皇帝沒有取走這裡的東西,反而派人好好看著。”
符楊愣住。開始認真思索。
老莫又道:“大王若志在錢財,思予無話可說。大王若志在江山……有時候,死人比活人要麻煩得多。”
可惜單佢將軍沒有聆聽到這番“死人比活人更麻煩”的教誨。笑完了,隨口道:“這姓花的清廉不清廉,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四聽了這話,立刻當頭霹靂六神無主:“將軍,使、使不得……使不得……”被對方一瞪,再也不敢開口。躲在後頭,心裡不斷碎碎念:“老天作證,與我無關,與陳四無關……挖花相的墳……挖花相的墳,要斷子絕孫天打雷劈的啊!……”
花照白的墓造得相當堅固,墓穴內壁都是花崗岩壘疊而成。一幫人挖到天黑,也只觸及外圍。單佢更加興奮。如此固若金湯,敢說裡頭沒有奇珍異寶?先上縣裡歇一晚,明早再來!
次日一早,當單將軍領著士兵們雄赳赳氣昂昂興沖沖來到墓地,一群人靜靜立在花照白墳前。西戎士兵驚奇的看到,頭天刨開的地方重新蓋上了泥土,拍得光滑平整,一絲不苟。
這群人不過三四十個,男女老少皆有,顯是普通夏人。他們衣著破舊,手持兵刃,神色木然。可是,只要望一望他們的眼睛,就會發現裡邊好似在冒火,又好似已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