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軟綿綿陷在裡頭。
“今天……什麼日子了?”
“初七。”
“七月初七?”睜開眼睛,“七夕了啊……”就此停住,慢慢合上眼簾,放鬆身子,恍若什麼都不曾說過。
長生猶豫片刻,扯過被子裹住:“下午剛見了太陽,這地方也空曠,還真沒準……”蜀州山丘環繞,雲濃霧厚,星星月亮都是罕見物。
抱著他走到門簾旁,掀開一個角,示意親衛們退遠些。
“不出去了,就在這兒瞧瞧,省得著涼。”
兩人一齊仰頭。
“啊!”子釋驚歎,“真的能看見!”勾住他脖子,直起背,瞪大眼睛在銀河兩岸尋找。終於找到那一對遙相呼應的光點,懸在深藍天幕上,彷彿向彼此傾訴般無聲閃爍。
誰都不再說話。
直至深夜的霧氣漸漸濃重,天空慢慢變得晦暗,子釋才趴在長生肩頭,竊竊私語:“你知道麼……我在西京待了五年,中秋節只見過兩回月亮。七夕看見星星,這還是頭一次……”
長生抱著他進來,一起躺下:“沒關係,以後我帶你去枚裡綠洲看星星,去靈恝山頂看星星——簡直就像要砸到頭上一樣,可不知比這裡好看多少。”
“嗯。”
就在睡意侵襲前一刻,忽然喃喃道:“長生……你要我相信你,那麼,請你……也相信我吧……之前……一直不敢說這話,因為,我不知道……我怕……”
“子釋,不用說了,我明白,我都明白……”長生把他緊摟在懷中,恨不能連同生命一起,隨著自己身體的溫度,全部輸入他的血脈。
傅楚卿如夜梟蹲踞,隱在枝椏間辨識前方路徑。
過去三天,堪稱傅統領平生最狼狽最淒涼最驚險的日子。流血兼流淚,傷身又傷心。他那野獸般的直覺一直處於高度警惕狀態,清晰的感覺到追兵時時不斷,處處殺身之危。半輩子積攢的經驗與智慧發揮到極致,使出渾身解數,終於爬到了西京城郊。
自從發現西戎軍隊鬼神莫測般出現在岐山南面,傅楚卿雖然想不通為什麼,卻立刻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站在山巔密林之中,一股轉身離去的衝動湧上心頭:改朝換代又如何?大不了傅大人變回傅老大,天地不管,逍遙自在。
但是——
憋得慌啊!
咽不下胸中一口氣,吐不盡心頭一口血。他傅楚卿生平沒有哪個時候,像這樣忿恨不甘。經歷過無數次生死相搏,他一向覺得自己得天獨厚;凡事習慣了恃強凌弱,總以為能夠隨心所欲。這一回親手煮熟的鴨子居然從手裡飛走,哪怕不能原樣搶回來,也得想盡辦法拆骨回鍋入自己的肚才行,否則——下半輩子還混個屁?
於是傅大人忽然激動難抑,自信滿滿:哼!老天既然讓我撞見了,就是給我機會。且下場亮幾招,叫你們也嚐嚐我傅某人覆雨翻雲手段!
他小心避開西戎大軍,不顧傷痛疲勞,翻山越嶺,涉水潛溝,一口氣逃進錦夏控制區,找到外衛所的人接應。聽得當地下屬彙報一切如常,心知這些人還完全矇在鼓裡。幾個念頭轉過,若說出西京被襲的訊息,只怕立時譁變,搞不好適得其反,索性一個字也不透露。因為不敢取直道,又停下來養了半日傷,等他趕到坨丘附近,整個北邊已經全部封鎖,只得轉道向西突進。
中間被追兵察覺行跡,差點就不得脫身。惶急中躲入理方司京畿地下據點。本以為西戎兵臨城下,樹倒猢猻散,人早已跑光,沒想到竟然還剩了兩名巡衛堅守陣地。此二人為統領大人忠肝義膽所動,自告奮勇引開敵人,讓傅楚卿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七月初七,他越過盤曲關附近山崖,全力向西京潛近。
天階夜色涼如水。
西京城裡卻是一片喧譁混亂。本該寧靜美好的七夕之夜,因為西戎圍城的訊息,化作無限驚惶。
所有的一切,是從東邊開始的。
早晨,東和門值守的都衛司士兵一個瞌睡打完,發現城門下突然冒出一排旗子來。
“沒聽說哪家侯爵出城圍獵啊……”一邊揉眼睛,一邊跟同伴叨咕,趴在牆頭,預備認清楚了好下去通知人開門。
猛地瞪直眼珠子,一把揪住旁邊士兵:“你看……那是什麼?……天!西戎人!西戎人打來了!!”
訊息傳到宮裡,趙琚還沒起來。發了一通下床氣,等到聽清楚安宸說什麼,呆愣半天,笑道:“小安子……你要叫我起床,也換個招兒。這話……忒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