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麼?站出一步,肅然道:“臣下拜見皇子,行頓首跪拜之禮。祭祀封賞兵戎吉凶之時,行稽首跪拜大禮。請使者以跪拜之禮見我華榮皇子。”
呀,難得有文化到這個地步,真是不一般哪。子釋心道,放低姿態跪一跪,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總得再來幾個回合才說得過去是不是?
正要抬頭,耳邊忽傳來真真切切輕輕怯怯一聲呼喚:“子釋……”
怎麼搞的,這個關鍵時刻出現幻聽。
定定神,昂首向點將臺上望去。
不對。
除了幻聽,居然還眼花。
眨眨眼睛。還是眼花。
長生從臺上一躍而下,站到子釋面前。
咫尺相對,觸手可及,恍如夢境。
峽北關兩軍激戰,槍林箭雨中認出子歸,長生彷彿被雷劈個正著,差點當場魂飛魄散,滿腔信心勇氣被擊得粉碎,片甲不留。此後反覆求證苦苦追尋,頭緒越多,徵兆越明顯,就越是動搖害怕,惶恐難安。從東邊躲到北邊,其間設想過無數可能,種種措施,然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做。直覺告訴他,千鈞繫於一髮,殘燭立於狂風,任何一個不慎的舉動,都可能換得滿盤皆輸,終身遺恨。
——又或者,他只是不敢面對,也許已經遺恨終身的事實。
他想:整件事情,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為什麼,子歸會在前方打仗?為什麼,子週會進入朝堂身居高位?為什麼,兩個孩子不姓李改姓了謝?為什麼,他成了所謂抗敵殉城李大學士之子?為什麼,他——
他、他、他……
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
思前想後,怎麼可能不是他?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攀附外戚,工讒善淫,親狎邪佞,以色侍君。
不。
不能。
不能是他……
長生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燒著了吞噬了碾碎了,再也無法思考。
恐懼痛悔如山嶽填海般充滿身心。他時而閉門靜坐,時而瘋狂忙碌,有若行屍走肉。靈魂卻抽離出來,日日夜夜不停的想:到底是哪一著沒算到,哪一步走錯了呢?
果然世事如棋局,終究不是棋局。
下棋的人,不過老天手裡一顆子。
長生遭遇了一生中最脆弱最茫然的時刻,無法做出任何決定。
他已不敢嘗試。不敢求證。不敢前進。
錦夏派使者來求和?太好了。他發現自己心頭一鬆,竟好似一直在期待某種外部力量推動形勢,期待上天給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結局。就在他決定向命運妥協的瞬間,忽然徹底明悟:這麼久以來,被自己努力忽略掉的,原來不僅僅是時間,還有那隨著每個日子流動變幻的凡塵際遇。
蜀州,並非桃源。
時至今日,江山易主,人事全非。重逢,已遠比離別更加難以面對,不堪承受。
——我竟犯下如此不可原諒的錯誤。
長生站在當下,細細回首過去。他絕望的發現,不論回到哪一個當初,造成眼前難堪局面的致命疏忽,最多不過是某個部分可以預見——卻永遠無法避免,無從糾正。心痛自責之餘,極度的無奈逼得他只能怨天尤人:
叫你乖乖等著,非要跑出去拋頭露面,招蜂引蝶!
怪不得總感覺藏著掖著,果真沒對我說實話!
白長一臉聰明相,把自己搞得渾身汙水,臭名昭著……哼,蒼蠅不叮無縫蛋……
…… ……
於是國恨也好,家仇也好,統統變了私人恩怨。看見照會文書上“李免”兩個字,鋼針利劍般刺得眼裡心頭往外滴血。
莊軍師硬起頭皮插句:“也沒準——只是同名之人……”被殿下一道殺死人的目光掐斷在嗓子眼。
想起那人就要到來,長生一忽兒出蒸籠一忽兒進冰窖,從裡到外都不受控制。他聽見一個聲音咬牙切齒的下令:“三軍列陣,校場點將,出迎錦夏使者!”
他想:這是我說的麼?我這是……做什麼啊……
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好像架上了炮烙的銅柱,腳底冒著青煙,燒灼的劇痛噝噝直竄到頭頂。
他對自己說:我不能這樣去見他,不能這樣……卻終於眼睜睜看著靖北王符生殺氣騰騰站在了點將臺上。
可是……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當他的身影在前方出現——
當他紫羅輕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