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看清了他腳下遍地荊棘,看見他一個人孤獨的走在上面,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身後成串成串的血珠子,紅豔豔亮晶晶於刺尖上掛了一路……
一步,又一步……
“求求你……停下來,停下來……”他在心中吶喊。
不能讓他往前走。
如果任他這樣走下去,他必將走到鮮血流盡,生命枯竭——走出這場重逢,走出自己的人生,走出整個世界……
用什麼辦法,讓他停下來。
不管用什麼辦法,我要讓他停下來。
陡然一股力量自心中生出,長生怒吼:“李子釋!你給我站住!”
子釋恍若不聞,緩慢而又固執的繼續自己的腳步。
眼前一暗,有人攔住了去路。一聲清吟,彎刀出鞘,刀尖已然抵在胸口。
“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他聽見他這樣惡狠狠說道。
被那明晃晃的刀光一照,之前無法自己的絕望憤怒忽然徹底消失,莫名的荒誕與蒼涼湧上心頭,只想仰天狂笑一場:敢問李子釋何德何能,當得起老天這般捉弄,要與那人重逢在此時此地。
悲莫悲兮樂莫樂,我非我矣卿非卿。
白首炎涼說契闊,人生何如不相逢?
何如不相逢。
何如不相逢……
顧長生,我只當從未認識你。從今往後,彼此放過。
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身體反而變得格外沉重。面前鋒利的刀尖,閃爍著銀白□惑的光芒。
子釋想:你還要怎樣?你又能怎樣?
嗤笑一聲:“殿下這是威脅我麼?”搖搖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抬腿向前,直往刀尖上撞去。
胸口一痛,卻是鈍鈍的的感覺,好似撞上了木樁子。不由自主後退兩步,才看見他衣襟上現出一點鮮豔的紅色。先是一滴,隨即變作一團,很快擴散成一片。完全沒發覺,他用什麼手法倒持刀柄,刀尖插在自己身上。
這時候——
無厘頭的子釋想:這速度,神出鬼沒,功夫越發好了。
理智的子釋想:哼!苦肉計啊,蒙誰呢!
感性的子釋想:……
事實上,他什麼也不能想,只能傻傻望著那一片鮮紅順著衣衫紋理向下渲染,越來越快。
“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他聽見他的聲音溫柔如呢喃低語。
“子釋。”長生手握刀柄,彷彿唯有藉助身體真切的疼痛才能獲得足夠的勇氣表白。
“子釋,你為什麼不肯好好聽我說話?我說過,要去西京找你,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來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做了什麼,才終於能夠走到今天,走到蜀州來找你?你生氣也好,不肯原諒也好,罵我打我怨我恨我,怎樣都好……我只問你,你憑什麼,憑什麼連開口的機會都不肯給我?你憑什麼不肯認我?憑什麼?”
多少憂愁焦慮,多少嫉恨懊悔,長生再也沒有想到,他會如此斬釘截鐵,絲毫不留餘地。過去那麼多無法計數的煎熬與拼搏,竟然連向他訴說的機會都沒有。他委屈而又憤怒。他已無暇思及未來,只顧眼前痛快,恨不能剖腹剜心披肝瀝膽,給他看個清楚明白。
伸出左手,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子釋,你看著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長生。如果你還要說不認識,那麼我告訴你——”
吸口氣,字字咬牙:“李子釋與顧長生,是同甘共苦患難之交,是休慼與共生死之交,是肝膽相照刎頸之交,是心心相印莫逆之交。我把你當作血脈至親、平生知己、人間最愛,這些年來,時時刻刻放在心中,日日夜夜不敢或忘。昔日江邊迴夢津,你曾親口許諾我:生死與共,終生不忘。難道說,你竟敢毀約食言?子釋,我沒有哪一天不後悔,當初那樣輕易離開;更從未曾料到,今日會如此重逢。可是,天意從來高難問,人間聚散重有緣。你這樣苦苦相拒,又騙得了誰?你以為——你以為,假裝忘記,會比面對我更加容易?……”
望著那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這時候——
無厘頭的子釋想:成熟點就是不一樣啊,不但造型更酷了,口齒也更伶俐了……
理智的子釋想:哼!甜言蜜語糖衣毒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好事?不過一個半吊子梟雄陰謀家,跟我玩這套!
感性的子釋想:拜託,不要讓它流了……這個顏色,這個味道,搞得這麼難看……真可惡!明知道我最討厭這樣,你明知道……可惡!……
最後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