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湊巧趕上了,幸抑或不幸,實在難料。”說話人在這兒停下,適時嘆了口氣。
這句貌似空泛實則相當有針對性的開頭引起了在座幾人深刻的共鳴,話題一下變得渺茫而深遠,令三位意氣昂揚壯志勃發當世俊傑不由生出一縷沉鬱感慨。
說話人鋒頭一轉:“軍師與倪將軍,本是錦夏子民,卻做了華榮肱股。虞將軍自有君王太子,卻另擁主上。”
對面三個大出意料,聽得皮肉直抖。
一目瞭然的事實,卻也是不能出口,不願深思的事實。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正面提起。
他明明在血淋淋揭人瘡疤,然而語調中充滿了蒼涼悲憫,竟帶著十分體諒與安慰的意思,叫你無論如何也沒法生氣發作。
“三位其實還算好。你們靖北王殿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統江山,重建太平,為此不惜奪嫡逼宮。這條路……來日風光無限,眼前屍骨如山;縱使萬民敬仰,註定孤家寡人……”
長生一彈而起:“子釋!說好你陪我的!難道你要反悔?!”
子釋望著他笑笑:“除非你騙我。否則——我答應你的事,幾時反悔過?”
一陣鑽心劇痛襲來,長生無言以對。
子釋不理他,轉頭向著那三人慢慢道:“我李子釋……今天既然坐在這兒,和幾位這麼說話,便是做好了……眾叛親離、遺臭萬年的打算。”
“子釋!”長生剛坐下,又彈起來。
子釋望著他,再次笑笑:“莫非你要告訴我,你很意外?還是說——你準備反悔,放我一馬?”
長生回望著他,對視一陣,忽然也笑了:“逼我反悔?你休想。說什麼眾叛親離,遺臭萬年——你放心,無論怎樣,總有我陪你。人生苦短,時不我待;求我所求,愛我所愛。世人非議,身後虛名,哼,管他!你別跟我說,你有多在乎。”
子釋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扭轉臉衝坐著的三人笑道:“從前可沒這麼能說——幾年不見,刮目相看呢。等什麼時候有空,把你們殿下從前那些糗事拿出來下酒。”
這邊三人只覺前一刻還在電閃雷鳴,轟隆作響,眨眼間變了飛花舞絮,爛漫繽紛。
倪儉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被虞芒從旁撞一胳膊,戛然而止。
莊令辰從那親切笑容中回神,暗暗咋舌:厲害厲害!此人這般著意施為,試問誰有本事把持得住?哪怕是自己,言行思量間也不知不覺想要順著他,遷就他。才幾句話工夫,就讓人只有仰望的份。彷彿仰望柳梢明月,江上白雲,明知道永遠不可能真正觸及,依然被那看似親近的距離勾得心生眷戀,遐想聯翩。
只聽那個風動琴絃般的聲音幽幽響起:“世人非議,身後虛名,是沒什麼可在乎。不過……挖空心思誆騙骨肉至親,這種事……一輩子做一回,也嫌太多……”
一句話提醒了莊令辰。眼前這位,還有一雙了不起的弟妹。一個是守衛邊關女中豪傑,一個是朝廷中樞實權要員——想到此點,才深刻領會了他話語中“眾叛親離”四個字。
本來覺得對方意在收服,多少用了心機。然而聯絡三兄妹身份作為,想起李府書僮關於拯救典籍的敘述,設身處地考慮一番,卻只能黯然嘆息:世上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了吧?如此胸襟度量,大智大勇。擔得起千秋功業,捨得下一世名聲。怪不得……叫靖北王傾心若此。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對方渾然天成,何必追究他幾分有心,幾分無意?感受到那如夜風沁骨一般清冷的蕭索傷懷,無視殿下摟摟抱抱有礙觀瞻的過分舉動,莊令辰只想說點什麼,開解開解他。
“又或者……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子釋你……”實在過於蒼白無力,就此打住。www.txtxz.com
“呵……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莊兄說得有理,做人怎可太貪心?不過是……到底意難平罷了。”子釋坦率隨性,連稱呼都換了,宛如面對多年老友。
長生默默盤坐到床上,用懷抱支撐著他。
兩員武將張著嘴呆住,完全石化在當場。問題是當事人根本沒留神他們的異樣,一個沉寂如山,一個清透如水,彼此依賴,相互映襯,契合無間,渾然一體,形成籠罩整個空間的濃重感染力,壓得旁人大氣都不敢喘。而勉強能夠與之抗衡,自在對話的軍師大人,偏偏一副壓根兒沒看見的表情,弄得倪儉和虞芒都糊塗起來:莫非自己眼花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信不是眼花。倪儉擦擦額頭,心道:兄弟,咱們得習慣,習慣。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