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輩子,沐蘭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求生欲~望驅使下的人有多麼可怕。為了往前挪動哪怕一寸,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同類踩在腳下。
她親眼瞧見一個抱孩子的婦人倒在地上,雙手努力地撐著地面,將孩子護在身下。無數雙腳踩過她的後背、雙腿和手上,卻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拉一把的。
然而這種情形下,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苛責旁人無情,她自個兒不也是有心無力嗎?
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她和李溪剛踏上鴛鴦橋。巨大的震動使得橋基崩塌,不少人尚未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從傾斜的橋面掉入結冰的河中。
她反應算是快的,拉著李溪從橋上及時退了下來,逃過了落水的一劫,緊跟著就叫騷動起來的人群衝散了。李溪和寶福幾個丫頭眨眼就淹沒在人潮之中,陸辛曾試圖衝過來救她,也叫四下散逃的人群阻斷了。
在狀若瘋狂的人群之中,她那點子拳腳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場,叫人群夾帶著忽左忽右,數不清轉了多少圈,早已分不出東南西北。
正所謂禍不單行,擁擠之中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銳利的尖端穿透鞋底,刺傷了她的腳掌。傷口並不大,卻在碰撞與踩踏之中反反覆覆地流了好多的血,腳底黏糊糊溼漉漉的,疼痛在不斷加劇。
她不知道這場混亂還要持續多久,可她見識過在這裡倒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只能極力地抵擋來自四周的衝撞,保護著自個兒那錐尖般大小的立足之地。
“啊——”
前方傳來一串尖叫,聲音悽慘又絕望,她聽得心頭一顫,想是又有哪個不幸地成為了眾人腳下的肉墊。只是一分神的工夫,有什麼人狠狠地撞在了她的後背上,她一口氣沒提上來,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去。
附近的人像多米諾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這邊稍有空隙,人群便像潮水一樣,從四面湧了過來。她拼命地想要穩住身子,可壓在背上的人像石頭一樣,又硬又重,迫使她不斷地貼向地面。
眼前的光亮迅速消失,無數條腿夾棍一般向這邊收攏,她甚至已經聞到了自個兒腳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兒。
完了!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腦海,便聽得周圍的人爆出一陣不同尋常的驚叫聲,後背陡然一輕,一隻手臂攬在她的腰間,用力一帶,她便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又是一輕,已叫人打橫抱在了懷裡。
然後,她發現她在飛。
準確地說,是抱著她的那個人在飛。更準確地說,是行走在人群之上,腳尖踩著下頭人的頭頂或者肩頭,朝著一個方向飛奔。所過之處,人群有了一瞬的寂靜,隨即愈發瘋狂地湧動起來,有人伸出手來,好似要抓住這棵疾馳而過的救命稻草一般。
她轉過頭,便瞧見了一張叫黑布遮去大半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瞳孔之中倒映著遠處的火光,忽明忽暗,顯得分外深邃,也分外犀利。
雖然這雙眼睛裡蘊含的情緒是陌生的,可她認得這雙眼睛。
杜舜文!
“你怎會……”
“莫出聲,將臉遮起來。”她剛一開口,就叫他低沉的聲音打斷了。
她微微一怔,果斷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她瞧不見周圍的情形,只感覺自個兒隨著他的動作高低起伏地向前移動著。嘈雜之聲漸漸遠離,四面變得昏暗起來。她偷眼看了一下,發現他們正在一片屋脊上跨越奔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忍不住出聲問道。
杜舜文不答話,從一處高高的屋脊上徑直跳下,穩穩地落在了一條深巷之中。沿著巷子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方在一處民宅的跟前停了下來。
門上掛著鎖,裡面黑漆漆的,顯然是一座無人的空宅。他腳下連頓都沒有頓一下,便越過門旁的矮牆進了院子。繞過前排的房子來到後頭,踢開一間房的房門,將她放在一把椅子上。又不知從哪裡摸出火摺子晃亮,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沐蘭藉著燈光打量,這是一間裝飾簡樸的小廳,竹製的桌椅,素棉的簾帳,牆上掛著水墨山水畫,窗邊擺放著幾盆叫不上名字的綠色植物。其中一盆開著一串串淡紫色的小花,給這冬天裡顯得格外清冷的屋子增添了些許春意。
“這是你的住處?”她問道。
“算是吧。”杜舜文抓下蒙面的黑布,露出雋秀的臉龐。似乎怕她繼續追問一樣,道句“你等著”,便轉身出了門。過了約莫半刻鐘的工夫折回來,手裡端著一個點燃的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