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一同拜謝。帝堯答禮,遜讓一番,又說道:“重華大孝,這都是老親翁平日義方之訓所致。”瞽叟聽到這句話,不覺面孔發赤,囁嚅的說道:“□哪裡敢當‘義方之訓’四個字!小子舜幼小的時候,□雙目已瞽,肝火旺,不但沒有好好的教訓他,反有虐待他的地方。可是他從來沒絲毫的怨恨,總是盡孝盡敬,痛自刻責。這種情形,□近年方才知道,悔恨無及!現在聖天子反稱□有義方之訓,□卻要慚愧死了!”
帝堯道:“天不能有雨露而無霜雪。做父母的亦豈能但有慈愛而無督責?老親家目疾纏綿,對於外事不能清晰,就使待重華有過當之處,亦出於不得已,重華哪裡可怨恨呢!老親家反有抱歉之詞,益發可見有慈父才有孝子了。”當下又說此閒話,帝堯便起身告辭,一面向舜道:“汝此番且在家多住幾天,以盡天倫之樂。朕在首山或河洛之濱待汝吧。”舜一面答應,一面扶了瞽叟,直送出大門。見帝堯升車而去,方才扶了警叟進內。
那時舜的後母和象及敤首都出來了。敤首先說道:“我們今朝得見聖天子,果然好一個晶貌。兩位嫂嫂的兩頰和下腮都有一點相像呢。”象道:“他的眉毛成八彩形,亦是異相。”
後母道:“鼻樑甚高,器宇不凡,年紀有八九十歲了,精神還是這樣強健,聲音還是這樣響亮,真是個不凡之人。”大家七言八語,議論風生,獨有瞽叟坐在那裡沒精打彩,一言不發。
舜覺得古怪,就柔聲問道:“父親剛才行禮,拜跪,談話,吃力了嗎?”瞽叟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想我的做人真是沒趣。”舜聽了,慌忙問道:“父親有什麼不稱心的地方,請同兒說,兒替父親設法。”瞽叟嘆道:“你雖有治國平天下的本領,但是這個恐怕沒有辦法吧!你們今朝看見天子,看得清清楚楚。我和他對面談了半日天,究竟天子怎樣的相貌,我都沒有看見,你想苦不苦呀!我聽見說,你現在是代理天子,將來或許就做天子。你果然做了天子之後,究竟尊榮若何,威儀若何,我亦一點都不能看見。那麼和憑空虛構有什麼分別呢?
和死去了又有什麼分別呢?一個人到臨死的時候,對於子孫總說不能再見的了。現在你們明明都聚在一起,但是我都不能看見,試問與死去的人有什麼分別?你們雖說孝順我,拿好的東西給我吃,給我穿,拿好的房屋給我住,但是我不能看見,吃了好的,和那不好的有什麼分別?穿了錦繡,和穿那布褐有什麼分別?住了華屋,和住了茅簷有什麼分別?我這個人雖則活著,大半已死去。雖說醒著,終日如在夢中。你看有什麼趣味呢?我想還不如早點死去吧,免得在這裡活受罪!”說到這裡,竟嗚嗚的悲傷起來,那瞽目之中流出眼淚。
舜聽了這話心中難過之至,暗想:“老天何以如此不仁,使我父親得到這個惡疾呢?我前數年、近幾年想盡方法為父親施治,然而總無效驗,照這樣下去,父親之受苦固不必說,恐怕因此鬱郁傷身,將如之何?”想到這裡,自己的眼淚亦不覺直流下來。恐怕增添瞽叟煩惱,不敢聲張,然而急切亦沒有話好勸慰。
正在躊躇,忽見瞽叟竟用手自己撾起自己來,口裡罵道:“該死的孽報,自作自受。該吃苦!該吃苦!”在瞽叟的心裡是否如剛才向帝堯所言追悔從前虐待舜兄弟的錯處,不得而知。但是舜看了這個情形真難過極了,慌忙跑過去,跪在地下,兩手抱著瞽叟的身子,口中勸道:“父親快不要如此!父親快不要如此!”一面說,一面細看瞽叟的兩眼}目珠直流。不知如何一想,竟伸出舌頭去舐瞽叟的眼淚和他的雙目。
哪知瞽叟受到舜的舌舐覺得非常爽快,以為舜又取了什麼藥來醫治,便問道:“舜兒,這是什麼藥?搽上去很爽快。”
舜止住了舐,說道:“不是搽藥,是兒用舌頭舐呢。”瞽叟道:“這個是古方嗎?”舜道:“不是。是兒剛才意想出來的。”
瞽叟道:“沒有這件事!舌頭舐舐,哪裡能治目瞽呢?”舜道:“父親且不去管他,既然覺得爽快,就容兒再舐舐如何?橫豎總沒有妨害的。”瞽叟聽了,點點頭。
舜於是抱了瞽叟的頭又狂舐起來。瞽叟又連聲叫道:“爽快!”舜因父親覺得爽快,又秉著至誠,聚精會神,左右不住的亂舐。約有半小時之久,瞽叟忽然大叫道:“對對對,我的眼睛似乎有點亮了!”舜忙細細一看,果見瞽叟久經翳塞的眸子之中,微微露出一點青瞳來,不禁狂喜。便說道:“父親,既然如此,兒想不要間斷,趁此治他一個全愈吧。”說著,又抱了瞽叟的頭,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秉起一百二十分虔心,不住的左右亂舐,當舜初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