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我羨慕你了。”沈默苦笑道:“太嶽,你比我高明,能一直置身事外,現在落得輕鬆。”
張居正神色一凜,旋即笑起來道:“說的什麼話,如今漩渦已成,誰也脫不開身。”說著沉聲道:“江南,聽我一句,雙方必然針鋒相對,你若再猶豫不決,定會反受其害啊。”
“嗯,我知道了。”沈默重重點頭,深深望著張居正道:“多謝提醒。”
張居正點點頭,兩人便分開了。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張居正陷入了沉思,雖然沈默的表現很符合他的期望,但這傢伙太鬼了,你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實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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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坐在轎子裡,臉色陰沉下來,張太嶽確實是高明,言官把他當成是徐閣老的代言人,將他的話奉若圭臬;而他和宦官那邊,聯絡雖然十分隱秘,但京城巴掌大的地方,發生的事情還逃不過錦衣衛的耳目……張居正的大管家遊七,最近和一個叫徐萬貫商人的過從甚密。而這個徐萬貫,雖然號稱是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家業,但其實是靠上了宮裡的關係……他有個遠房堂兄,叫徐爵,而徐爵,正是馮保外宅的管家。
說起馮保,沈默也只能輕嘆無奈了。其實原先,這個宦官和自己的關係也算尚可。但他身居高位以後,愛惜羽毛,不便再與閹寺多打交道……這是個很矛盾的命題,任何時候,與宮裡的關係,都十分的重要,劉謹柄政的年代不必論,單說嘉靖朝,皇帝對宦官多有壓制,太監的影響力到了最小。然而嚴嵩卻靠著這些無根之人,擊敗了素來瞧不起太監的夏言。
徐階後來能跟嚴嵩抗衡,其中一方面原因,便是他也很注意交好內監,如李芳、黃錦、馬森等,均與他相善……這樣才能避免對方的太監打小報告時,自己無人說話的危險。然後當絆倒嚴嵩後,徐階便迅速和內監疏遠起來,原因無它,身為首輔要愛惜羽毛,和閹寺過從甚密,必然引起清流士林的反感,繼而名聲大壞。
在本朝,因為大家屁股底下都不乾淨,無底限的互揭,只能同歸於盡,因此政治鬥爭往往泛道德化,品德好則事事好,品德壞則事事壞。除了在天高皇帝遠,撒潑沒人管的小地方當官外,做官就是就是做名聲,你的名聲好,則攻高血厚,東方不敗;但一旦名聲敗壞,就等於被破了防禦,下場必定悽慘。
所以徐階之前與太監交往,還可以用對抗嚴嵩來解釋,但嚴嵩一走,他也沒有理由再和他們卿卿我我了,結好士林才是正途…這幾乎是保全名節的唯一選擇。
沈默的心路歷程,也跟徐階類似,之前位卑官小,和太監眉來眼去不算什麼,但現在已經身為閣老,又沒有不得不去結交太監的理由……畢竟他的老師是首輔,他又是皇帝的老師,這樣的條件在士林看來,那就是金剛不壞了,要是還去巴結內宦的話,便純屬自甘下濺了。
沈默深知自己前路艱險,現在所遇到的種種困難,不足將來的十分之一。眼光放長遠,雖不必時刻保持‘偉光正’,但也必須留一個清白之身,才能在未來的疾風惡浪中,能穩住下盤,站定身形,不至於因為臭了名聲,而功敗垂成。
沈默之所以這麼早就勒馬,也是從徐階身上得出的教訓……當年徐閣老阿附嚴嵩,曲侍先帝,雖然是迫不得已,但現在如何去掩蓋,都已經成為別人攻擊的素材。目下徐閣老如日中天,當然不怕,但哪有長盛不衰的臣子?說不定將來什麼時候,又被人揪出來批鬥一番,就夠他喝一壺的。
不佔是非,不惹因果,這才是做官的長久之計。除非你的權謀之道,能高到張居正那樣,讓言官以為他是自己人,宦官也把他當成好朋友,且誰都不因為他和另一方交好而生出反感,這種在鋼絲上跳舞的手段,張居正卻耍得左右逢源,遊刃有餘,實在不負徐階對他的期許。
沈默自問,在這方面確實比不了張居正,更讓他顧忌重重的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這樣劍走偏鋒,必然會留下後患。身為一派領袖的自己,應儘量避免這種兵行詭道,而應發堂堂正正之師,按照戰場規則來對敵。只有遵守規則的人,才能將規則為我所用,而不會受其反噬,這是唐師叔教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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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張居正看不透沈默,沈默也無法完全弄清他的套路,好在兩人早就習慣了這種犀牛掛角、金鉤攬月的出招,你能跟上了,大家就配合一次,共同進退;要是根本不上,就連你一起坑了,也怨不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