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一群人,你千萬不能敬著,一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便也不笑,也不吭聲,就任他們說個痛快。
見沈部堂面色不太好看,那老宗室神情一黯,止住眾人的話頭道:“諸位,咱們還是聽大人說吧。”
“諸位說得都好,本官身為大宗伯,當然願意看到,天下宗室都能滿意了。”沈默神態如常道:“但顯然是不可能的——宗室的祿給標準,是國朝初年定下的。太祖皇帝時,全國的朱姓宗室,不過五十八人。但到了今天,已經激增到多少人,諸位可曾想過?”
眾人搖頭,他們哪知道這個?但沈默知道:“我命人查閱了黃冊玉牒,並把結果抄錄給大家。”他點點頭,一名官員便捧著一摞紙張上來,分發給六人。
幾個宗室接過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只見上面寫道:‘截至嘉靖四十五年止,在籍皇室宗親,共計一萬八千二百零三人。其中親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二百位,長子四十一位,鎮國將軍四百三十八位,輔國將軍一千零七十位,奉國將軍兩千一百三十七位,鎮國中尉三千九百二十七位,輔國中尉兩千一百零八位,奉國中尉一千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另有公主、郡主、縣主、縣君等兩千一百六十七人。按照宗室祿給標準,親王祿米一萬石,郡王、公主兩千石,鎮國將軍、郡主一千石,輔國將軍、縣主六百石,鎮國中尉、縣君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二百石,則歲給祿米超過一千二百萬石。”
“洪武年間,全國稅糧總數,為一千七百萬石,宗室祿米支出,不過四十萬石,可謂九牛一毛。但到了嘉靖年間,全國稅糧總數,為兩千四百萬石左右,僅宗室祿米支出,已經達到了全國稅收的一半。除此之外,還要賜鈔、錦緞、芝絲、絹、紗羅、冬布、夏布……其餘各種開支更不勝繁舉。”沈默語氣沉重道:“不是國家不想像原來那樣養宗室,而是實在養不起啊”
在翔實權威的數字面前,眾宗室啞口無言。沈默繼續語重心長道:“況且國家待你們向來不薄,凡是玉牒在冊的宗親,每個人名下皆有賜給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頃,最少的也有八十多畝……八十畝,算是個中型地主,談不上錦衣玉食,但生活足夠寬裕了。這些土地,全部加起來有四百多萬田畝,大都是無需交稅的。”說著抬起頭看,目光炯炯的望著幾人道:“除了你們宗親,還有外戚、勳貴、功臣、內侍、寺觀,都有大量無需交稅的土地,數字之龐大,一時還難以統計出來,但絕對超過全國可耕之地的一半。小民以不到一半的土地,繳納全國的賦稅,早就不堪重負,紛紛棄地逃亡。”
“朝廷所收稅銀,原本就只能勉強應付開支,但因為宗室數量膨脹的太快,從原先的微不足道,一下佔據了過半的稅收,結果就是國家根本無法應付,每年所缺稅糧,已經超過一千多萬石,全國都要維持不下去了……你們都是京城的宗室,親眼見到京官們生活的窘迫了吧?”沈默說著眼眶通紅道:“多少人要在外面偷偷幹些小營生,多少人不敢帶妻兒上任?又有多少人的老母,常年沒有肉吃?為了朝廷能擠出錢來抵禦蒙古人,大家都在吃苦,而咱們衣食無憂的宗室們呢?不僅一文錢的稅也不交,還為朝廷削減了一點養鳥買狗、逛窯子的錢,就整天在有司門上鬧事,還口口聲聲說沒活路了?”他的語調愈發嚴厲起來道:“真的沒活路了嗎?那讓你們和辛苦討生活的百姓換換,誰願意,不妨請舉起手來”
一番話說得那些,方才還氣鼓鼓的宗室,全都低下了頭,在直觀的數字和淺顯的道理面前,他們的那些抱怨和委屈,全都顯得蒼白和矯情,只能小聲重複道:“太祖皇帝定下來的,是千年不易的祖制……”
“如果太祖皇帝活著,看到他的江山成了這樣。”沈默毫不留情道:“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他的龍子龍孫”一句話便把他們堵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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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深諳談判之道,知道一味逞強成不了買賣,剛柔相濟才是王道。於是輕嘆一聲,緩和語氣道:“別怨我說得重,實在是事實太殘酷。我管著宗人府,也算是諸位的孃家人,不能不把實話告訴你們……”目光掃過眾人道:“今年試行的兩個條例,真正受損的,是遠支宗室和低階勳貴。那些親王郡王,國公侯爺,都沒牽扯在內。他們的利益不受損害,就不可能親自衝鋒陷陣,頂多不痛不癢的上幾本、說兩句,能有多大作用?我不樂觀。”頓一下,他的話鋒一轉道:“單憑俸祿吃飯的朝廷大臣,非但不會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