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森下去,沒多回兒,又響起腳步聲,嘉靖不耐煩的低喝道:“又有什麼事兒?黃錦就不會像你這樣!”
“主子,奴才在……”一個壓抑著激動、帶著哭腔的聲音輕輕吶起:“奴才給您送藥來了。”
嘉靖倏然睜開眼睛,便見黃錦捧著藥碗,從門口慢慢挪進來,臉上雖然貼了膏藥,但還是青紫一片,一隻左眼腫得睜不開,走路時腿腳也不靈便,顯然是受了大罪。
嘉靖有些心疼道:“怎麼一天工夫,就把你給弄成這樣了?”
“誰進詔獄不得扒層皮?”見皇帝還是關心自己的,黃錦心裡高興,強笑道:“多虧主子這麼快,就讓奴婢回來了,要不,要不……”說著又淌下淚來。
“行了,一會哭,一會笑,跟個傻小子似的。”嘉靖笑笑道:“快服侍朕吃藥吧。”
“唉。”黃錦趕緊把熱騰騰的藥湯,倒進個溫玉杯中,又兌了點
蜂蜜,自己舀一勺,覺著不苦也不熱了,再端給嘉靖。
嘉靖接過來,一口喝乾,黃錦又去倒另一杯……要不怎麼皇帝離不開他呢,想把皇帝伺候舒坦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喝了藥,黃錦又端清茶給皇帝漱口。也許是心理作用,嘉靖馘廠覺舒坦一些了,靠在軟榻上,看著黃錦道:“知道為什麼把你送去詔獄嗎?";
黃錦正在收拾器具,聞言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小聲道:“是奴婢多
嘴多舌了。
“你平時話就多,嘀上沒個把耳的,”嘉靖淡淡道:“朕怎麼從來
不罰你?”
“奴婢不知……”黃錦小聲道:“請主子訓斥。”
“因備你原先那都是無心之言,無心為過、雖過不罰。”嘉靖伸展一下四肢,感覺;身痠痛,皺眉道:“過來給朕按按。”
黃錦趕忙膝行上前,把皇帝的腿擱在錦墩上,為他小心的揉捏,便聽嘉靖道:“但你昨天早晨那番話,顯然是有心為善,有心為善,雖善不賞!何況你安的也不是善心,而是私心!”
黃錦的心怦怦直跳,下手就重了點,痛的嘉靖呲牙道:“你想捏死朕啊?”
黃錦趕緊請罪,嘉靖卻搖搖頭道:“知道朕為何又這麼快,把你放出來嗎?”
黃錦的腦子已經不轉了,茫然的聽著嘉靖道:“朕告訴你,是因為馬森藉機在宮裡安插親信,排除異己……”頓一頓,皇帝閉上眼道:“而且他的私心,比你大多了……
嘉靖這番話,黃錦聽不懂,卻把正好去而復返的馬森嚇得癱軟在地,自家人知自家事,定是他在裕王府的那番忠心表白,傳到皇帝耳中了。想到錦衣衛的頭目都下了獄,東廠更在自己的掌握中,顯然皇帝在暗中還有耳目,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嘉靖務然微閉著眼,但顯然看見馬森了,冷冷道:“朕還沒死呢,就準備投靠新主子了?”
馬森登時汗如漿下,從門口爬到御階前,砰砰的磕頭道:“奴婢萬萬沒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覺著那張居正說的有理,皇上和王爺終究是父子,我們做家奴的,怎麼也不能火上澆油……”
“朕不怪你和稀泥。”嘉靖冷酷道:“朕惱的是,你當著朕面,管王金他們叫仙師,背後卻一口一個妖道!究竟存的什麼用心?!”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撕了這張嘴!”馬森使勁把嘀擰成朵菊花,涕淚橫流道:“奴婢以後再不敢胡說八道,再不敢東想西想了……”
“行了……”嘉靖不耐煩的喝止,望著跪在面前的黃錦和馬森,面露森森的笑容道:“要是連你們都看不透,朕還當什麼皇帝?這次饒了你們,守好做奴才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就去找陳洪作伴吧……
“是……”噤若寒蟬的兩位大太監,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沒有
一絲力氣。
“把他們叫進來吧。”嘉靖知道大臣們已經等久了,故意讓他們在
外面多跪一會兒。
“是。”馬森滿頭大汗的爬了起來,腳步踉蹌著退了出去,他剛
才跪的地方,竟出現一塊明顯的水漬。嘉靖沒心緒笑他,因為
冷汗也從自己的額間流了下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原來方才的發作,已經讓他透支了。
其實何止是他們?嘉靖同樣滿是無力感,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會冷眼看馬森繼續鬧下去,也不會把黃錦放出來,但今天的嘉靖皇帝,已經沒了往日那種鬥破蒼穹、樂在其中的興致和精力,他對安寧的渴求,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