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此,沈默才不會相信,那些掉進錢眼裡的晉商們,能像他們自己說得那樣,願為朝廷分憂,為重振寶鈔做貢獻,?只是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鬼祟,但一時他也說不清,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只能試探著問張居正道:“那叔大兄在擔心什麼呢?”
“我也說不好……”,張居正緩緩道:“按說這是件好事,但我總覺著錢幣乃利權所存。
錢之為利,賤可使貴,貧可使富,故再言道,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又有誰願意貧窮,而不願致富呢?”
沈默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張居正便接著道:“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世間紛爭說穿了,都是為一個利字。”頓一頓道:“我認為操錢之權在上,而下無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芶放其權而使下人得以操之,非獨起劫奪之端,而實致禍亂之淵叢也。”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變得愈加自信起來,道:“周天子分封天下,卻不分山海之利,不為自私其利,實免禍亂也。錢幣發行之權,正如山海之利,若是朝廷放棄,必會造成社會各方面的混亂口漢吳王評即山鑄錢、富捋天下,後卒叛逆,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雖然寶鈔貶值嚴重,但也畢竟是錢,其發行權也一樣是利權,焉能授予商家?”
沈默不禁暗暗為張居正喝彩,不愧是寫進教科書的改革家,果然比大多數人眼光犀利,別人還懵懵懂懂的時候,他就能看到貨幣的發行權,應該由國家來掌握。
但對沈默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訊息,因為匯聯號正在乾的,實際上就是在東南發行自己的貨幣,如果張居正始終持這種態度的話,早晚會跟匯聯號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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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和那些人,具體談過了嗎?”沈默給張居正斟上酒,又問道。
“還沒有具體談。”張居正道:“當時我剛到戶部不久,對寶鈔提舉司的事情還不摸底,哪敢貿然和他們談?”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道:“不過我讓他們寫了個條陳,前幾天剛拿到,一直帶在身邊翻看。”便將其遞給沈默道:“拙言,你幫我看看吧,還是那句話,條陳看起來真好,可我總是感覺虛得慌。”
沈默接過來,苦笑道:“這麼厚的冊子,我一時能看出什麼丁卯?”
“你拿回去看吧。”張居正道:“這是副本,衙門裡還有正冊。”
沈默點點頭,將那冊子收好,道:“叔大兄,我與你一般看法,此事必須慎重再慎重,等我看明白了,再與你分享心得”,說著壓低聲音道:“不過我覺著,此事雖然重大,但不算緊急,還是先不要動議的好。”
“嗯,我有分寸的。”張居正何許人也,怎會聽不出沈默的言外之意,現在徐階和高郭二人的鬥爭,有愈演愈烈之勢,這時再好的方案提出來,也難免會淪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不過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如果真覺著這個行的話,我希望等環境一合適,馬上就開始。這就需要早做準備了。”
沈默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這件事我會上心的,反正我一時也沒有正事可做,就用心幫你把這個搞好吧。”
“如此,多謝拙言兄美意了。”張居正敬他一杯道:“我是真心想把寶鈔做好,只可是做官難、做事更難,沒有你的幫助,我是做不來的。”
“你好像感慨頗深啊。”沈默淡淡笑道。
“是啊……”張居正微微皺眉道:“原先國事萎靡,以為是奸黨在朝,後來嚴黨倒了,還以為終於可以振奮了吧?誰知還是在老樣子。這才知道,原來不光正邪不兩立,政見不同也不能兩立,可這樣鬥得你死我活,對國事有何益處?既然都看到黎民嗷嗷待哺,國勢岌岌可危,都想中興大明,為什麼不能求同存異,共舉大事呢?難道大明朝堂就這麼小,只能容得下一尊神嗎?”
沈默默默點頭,心中暗歎道,真希望你登上巔峰後,還能持同樣的觀點。但他心裡很清楚,不論山有多雄闊,越往上空間就越小,到了頂峰處,它只容一人立足。錄去層層的偽裝、種種的藉口,這才是隱藏在那些所謂的,正邪之爭”,政見不同,之類表象後的真相——一山不容二虎,這是人類靈魂中的劣根,但正因為是劣根,所以才拿它沒有辦法。
張居正還抱此幻想,是因為他還沒到那個份上,真到了那一天,也許他做得比誰都狠都絕。如果到了那一步,還有這種想法,等待他的只有無情的淘汰。
其實何止是張居正,沈默自己不也一樣?一樣的還帶著理想主義,甚至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