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傾國。有任素素一比較,其餘的人,連她在內,都成了庸脂俗粉,所以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她只覺得痛快,多好,她贏不了,也沒有任何人贏得了,除了任素素,只除了那個死人。
慕容夫人去世的時候,他就任參謀聯會委員長已經數載,所以放眼望去,治喪時銀山堆雪似的雙橋官邸,真的是冠蓋滿目,繁華如流。雖然有專人安排,但無數細瑣的事名義上仍得來請示她,一連大半個月,整個人好似掏空了一樣,到了四七之後大出殯,那滿臉的哀慼與黯然,根本並非出於假裝,她已經沒有半分力氣來假裝。
車隊在哀樂聲中緩緩駛出雙橋官邸,就在那一剎那,車身微微一震,她無意間轉過臉去,這才看見身側坐著的他,落下淚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哭,夫人是心臟病,凌晨發作,再未甦醒,在她趕到之後,他才從挽溪趕回烏池,等他到雙橋官邸時,醫生已經宣佈不治。他當時默默無聲,立在母親的床前,過了許久,她才聽他低低喚了一聲:“姆媽。”似孩子般茫然無助,她知道那是壅南方言。他偶然抽空陪著母親,母子二人都極高興時,會說上一兩句壅南話。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哭,她本來以為,他生來就是貴胄公子,萬眾景仰的人生,旁人豔羨不己,卻原來和她一樣,百般光彩之下的一顆心,會在傷極痛極之後落淚。
就那一瞬間心軟,多年來的寒冰積雪,就此融得無聲無息,她想,他也那樣難,職位越高,越是忙碌,她幾乎就未曾見他真正開懷笑過,人前的笑容其實都是虛的,而人後的笑容總帶著一縷深重的倦意。
出殯之後不必再守靈,又過了月餘方才見著他,那日正巧是他生日,他自回來後就沒有吃晚飯,獨自關在書房裡,侍從室主任憂心仲仲,在走廊上踱了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她下樓看到了,不由說:“我去看看吧。”侍從室主任陪笑道:“不如請大小姐去看看。”她堅持:“將鑰匙給我。”主任只得將鑰匙給了她。
他連衣服都沒有換,依舊是一身的戎裝,坐在深闊的古董椅子裡,整個人就似陷在那裡。她放輕了腳步,走得近了,才發現他微閉著雙眼,大約一回來就累得睡著了,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手隨便橫在胸前,連手套都沒有脫下來。窗簾低垂,又沒有開燈,她悄悄在他身後站定,他呼吸安穩而平靜,晦暗的光線裡,什麼都看不清了,他臉龐的輪廓是朦朧的線條,但即使再久時間不見,她也知道,她知道他眉峰的起伏,知道他鼻翼的陰影,知道他嘴角的弧度。她就像是貧人家的小孩,安靜而奢侈的望著小販手中的糖人,雖然從來沒有得到過,可是它的每一分甜,她都知道。
她屏住呼吸,過了許久,才敢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肩頭。他的身子微微一動,像是醒了,但並沒有睜開眼睛,卻反按在她手上:“素素?”
無處不在!
那個死人竟還是無處不在!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都不曾放過她!她猛得將手一抽,他終於徹底醒來,回頭見是她,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誰叫你進來的?”
她賭氣說:“我自己。”他無動於衷:“那就出去。”完全一派對屬僚的語氣,她不知為何動了肝火,連聲音都發冷發硬,就像溺斃的人最後的尖叫:“慕容清嶧,任素素早就死了,如今我才是你的妻子。”他忽然冷笑,隨手捋下手套往桌上一扔:“你最好弄明白,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妻子,你不過是慕容夫人。”
絕望的寒意一絲絲升起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他到底還是將心裡話說出來了。她從來不是他的妻子,但他也不必這樣殘忍的說出來。這樣坦蕩的殘忍,就像再不屑多看她一眼,再不屑那些表面功夫,那些所謂“體面”。她最後一次的掙扎,也不過被他再次殘忍的按下,她重新沉入那無邊無際的寒淵,不能呼吸,不能動彈,四周都是刺骨的冷,無窮無盡的冷湧上來,將她淹沒頂。
她歇斯底里的怨毒詛咒:“慕容清嶧,我會叫你後悔,哪怕就是下地獄,我也要拖著你一起!”
他淡淡的一笑:“我早就在地獄裡。”
他在地獄裡,那麼她呢?那麼她呢?
她知道,自己也早就在那地獄裡。
慕容夫人故去,所謂的“家”正式搬回雙橋,老牌搭子雖然還是照樣打通宵,但在雙橋官邸裡,人人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於是換到吳夫人家打牌。她本來悶極了才打麻將玩玩,因在吳公館無拘無束,連牌癮都大了,八圈打完一算帳,她贏了不少,霍夫人笑道:“夫人這陣子手氣好,贏得我們落花流水。”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