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用畫筆表現。可知詩的選材,範圍比畫為廣。畫的選材,限於有明確形象的,又限於一瞬間可見的,範圍狹小,所以更難。漫畫大都是諷刺人生社會的。人生社會的種種問題,往往隱藏在無形中,難得露出形跡來。漫畫家要在森羅永珍中捉取這種形跡,原是不易多得的。像前述的鐵扇骨、某父子等,是人生社會的罪惡與羞恥的偶露形跡,便成為漫畫的好題材。
寫實漫畫不限於諷刺。用小中見大,箇中見全的表現法,有時也可作富有趣味的表現。我曾作《父親的手》,《九十一度》,《炮彈作花瓶》等畫(均見《漫畫全集》)。其一,寫一隻手,用執毛筆的姿勢執著鋼筆而寫字。這畫作於民國十二三年間。那時候的父親的手大都如此。其二,寫一隻狗伸出舌頭,舌尖上滴下水來。其三,寫蓮花蓮葉插在一個炮彈殼裡。這都是我在日常生活偶然看到,而如實描寫的。故知寫實漫畫不限於諷刺,也可作詩趣的表現。
漫畫的技巧(2)
比喻法
漫畫家對於人生社會的某種問題,欲加以批評或描寫;而此問題是抽象的,難於用畫表現,乃描寫另一具體的東西,以比喻這問題而表示對這問題的意見。這叫做比喻法。
比喻法與後述的象徵法大同而小異。所同者,二者都是不寫本物而另寫他物。所異者,比喻法不寫本物,而標本題,象徵法則不寫本物,亦不標本題。比喻法是用題字點明的,象徵法則全不說破,任讀者自己會悟。
舉一個例,又是我自己作的,如第十六圖《教育》。這裡畫著一個人正在塑造泥人,而題目叫做《教育》。初看覺得不配,或將疑心我畫錯或題錯了。仔細一想,才知道這是比喻,拿塑泥人來比喻教育。因為在某時代某地方,勵行刻板的教育。蔑視青年的個性,束縛人性的自由,而用高壓力實行專制的教育法。於是畢業出來的人,個個一樣,沒有個性,沒有趣味,呆板的,機械的,全不像一個“人”。我覺得這種教育法可惡,這班青年可憐。於是對這問題想下一個批評。然而這問題,複雜而又抽象,要用畫來描出,是不可能的。除非做一篇文章,洋洋數千言,方才說得明白。但用漫畫的比喻法,也可用寥寥數筆來說明。造泥人,是用模型的。把一塊爛泥裝進模型裡,用力壓它一下,拿出來就是一個泥人。許多爛泥經過同一模型,就造成完全同樣的許多泥人。不但長短大小一樣,連眉目口鼻也都一樣。那種教育之下產生出來的人才,真同一群泥人一樣。發見了這個比喻,就不須描寫本題(教育),只要描寫塑造泥人,而加上本題“教育”兩字,就可發表關於這問題的批評意見了。
再舉一例,如第十七圖《東鄰吊罷西鄰賀》,也是用比喻法的。九一八國恥紀念之後,中國外患日逼,而雙十節依舊舉行慶祝。九月十八日下半旗,茹素,###遊行,貼標語,散傳單,痛哭講演,之後三個星期,再來一個歡慶大會,提燈,結綵,演劇,宴會……和三星期以前的情形作成極端的對比。這現象很可注目。但要用文藝表現,只有作文賦詩能夠表達得出。因為這事件很複雜,而且有許多抽象的分子,決非圖畫所能表出。如欲用圖畫表出,只有用比喻法。龔定庵的詩中有“東鄰吊罷西鄰賀”一句。我索性描寫這一句:畫一個老人,比方“時間”。畫一所茅屋,比方九一八國恥紀念。畫一座亭子,比方雙十國慶紀念,就用那句詩作題目,這幅畫與前幅稍異:連畫題也是比喻的。只有茅屋上“九一八”的額,與亭子上“十十”的額,及時間老人衣裾上的“TIME”〔“時間”〕,是點明本題的。這幅畫不是諷刺,只是描寫。國恥應該痛切紀念,國慶應該歡騰祝頌,並無可諷刺,亦不該諷刺。只是這兩件相反的事繼續演出,很不諧調,故可入漫畫,使讀者想起:怎樣可以避免這不諧調?只有設法拆去這茅屋。但茅屋拆去了,根本沒有漫畫可作。抗戰便是要拆去這茅屋。所以抗戰以後,這幅漫畫已失去時效,只能當作比喻法的例子罷了。
我的漫畫中,用比喻法的還有不少。例如《失學者》一幅,畫中並不描寫失學的貧苦青年的狀態,但寫一隻鳥被關閉在鳥籠裡,籠底下注著“POVERTY”〔“貧窮”〕一字,上面再畫幾隻鳥飛翔在青雲之上。又如《年級制》,亦不畫學校的狀態,但寫並列的三個兒童,相鄰的兩隻腳都用繩子捆住,作“三人四足”的遊戲。右邊一兒童跑得最快,但他的左腳捆住在中央的兒童的右腳上,不得前進.左邊一兒童跑得最慢,但他的右腳捆住在中央的兒童的左腳上,被他拖著前進,因而跌倒在地上。用這狀態來比喻年級制的缺陷———高才生被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