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快了腳步走。走近了兩路口看時,那冒白煙的所在,正是被炸猛烈的所在,一望整條馬路,兩旁的房屋全已倒塌。這帶地點,十之###,是川東式的木架房子,很少磚牆。屋子倒下來,屋瓦和屋架子,堆疊得壓在地面,像是穢土堆。兩路口的地勢,正好是一道山樑,馬路是山樑背脊。兩旁的店房,前臨馬路,後面是木柱在山坡上支架著的吊樓。現在兩旁的房屋被轟炸平了,山樑兩邊,全是傾斜的穢土堆,又像是炮火轟擊過的戰場。電線柱子炸斷了,還挨著地牽扯了電線,正像是戰地上布著電網。尤其是遍地在磚瓦木料堆裡冒著的白煙,在空氣裡散佈著硫磺火藥味,絕對是個戰場光景。這裡原是個山樑,原有市房攔住視線。這時市房沒有了,眼前一片空洞,左看揚子江,右看嘉陵江,市區現出了半島的原形,這一切是給甄子明第一個印象。隨著來的,是兩旁倒的房子,磚瓦木架堆裡,有傢俱分裂著,有衣被散亂著,而且就在面前四五丈路外,電線上掛了幾串紫色的人腸子,磚堆裡露出半截人,只有兩條腿在外。這大概就是過去最近一次轟炸的現象,還沒有人來收拾。他不敢看了,趕忙就向磚堆裡找出還半露的一條下山石坡,向揚子江邊跑,在石坡半截所在,有二三十個市民和防護團丁,帶了鍬鋤鐵鏟,在挖掘半懸崖上一個防空洞門。同時有人彎腰由洞裡拖著死人的兩條腿,就向洞口磚瓦堆上放。他看到這個慘相,已是不免打了一個冷戰。而這位拖死屍的活人,將死人拖著放在磚瓦堆上時,甄子明向那地方看去,卻是沙丁魚似的。排了七八具死屍。離死屍不遠,還有那黃木薄板子釘的小棺材,像大抽屜似的,橫七豎八,放了好幾具。
燈火是沒有了,在那瓦堆旁邊,間三間四地有豆大的火光,在地面上放了一盞瓦檠菜油燈,那燈旁邊,各放著小長盒子似的白木板棺材。有的棺材旁邊,也留著一堆略帶火星的紙錢灰。可是這些棺材旁邊,全沒有人。甄子明誤打誤撞地走到這小廢墟上,簡直不是人境。
走到快近江邊的所在,有一幢半倒的黑木棚子,剩了個無瓦的空架子了。在木架子下,地面上斜擺著一具長條的白木棺材。那旁邊有一隻破碗,斜放在地上,裡面盛了小半碗油,燒著三根燈草,也是豆子大的一點黃光,還有個破罐子,盛了半缽子紙灰。這景緻原不怎樣特別,可是地面上坐了一位穿破衣服的老太婆,蓬著一把蒼白頭髮,伏在棺材上,窸窸窣窣地哭著。甄子明看到這樣子,真要哭了,看到瓦礫堆中間,有一條石板路,趕快順著石板坡子向下直跑,口裡連連喊著“人間慘境!人間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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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峰之作《巴山夜雨》(3)
多麼沉痛的描述!實在讓人不忍卒讀。這是父親親身經歷的“人間慘境”!歷史是不能忘卻的,我之所以引用了較多的原文,正如書中南泉所說:“將來抗戰結束了,我們這些生活片斷,都可以寫出來去留給後人。一來讓後人知道我們受日本的欺侮太深了,二來也讓後人明白,戰爭總不是什麼好事。”
《巴山夜雨》在控訴、揭露日寇令人髮指的罪行時,更把筆鋒觸向了人物內心的精神世界,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索,讓讀者看到,戰爭不僅毀滅了人的肉體,而且撕裂著、吞齧著人的精神,扭曲著人性,汙染著人的靈魂。小說透過主人公李南泉夫婦與鄰居奚敬平夫婦、石正山夫婦、袁四維夫婦四個家庭的20天的生活以及三對性變態男女的“桃色新聞”,深刻而犀利地暴露了戰爭對人性的摧殘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心理變態。誠如書中所說:“要說生活艱苦,這些新聞不宜產生。若說不艱苦,很少人家是不吃平價米的。”當事人作了進一步解釋:“在這抗戰時期中,男女都有些心理變態。”就連一些自認為“還能保持一股天地正氣”的李南泉、吳春圃、甄子明等,也是夫妻吵嘴、煩惱、鬧彆扭。李南泉有段很精闢的議論:“在空襲的時候,個個都發生心理變態,除了恐怖,就是牢騷,這牢騷向誰發洩呢?向敵人發洩,不能夠。向政府發洩,無此理。向社會發洩,誰又不在躲警報?向自己家裡任何一人發洩,也不可能。只有夫妻兩口子,你也牢騷,我也牢騷,臉色先有三分不正常。反正誰得罪了誰也沒關係。”戰爭就是戕害著人的心理,腐蝕著人的靈魂。
在《巴山夜雨》的眾多人物中,除了上述的李南泉的幾位鄰居外,還刻畫了京劇女藝人楊豔華,方院長公館方二小姐、劉副官等各種型別的人物,幾條線索的故事齊頭並進,各自成章,又互相交織融合,把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瑣事,鄰里緋聞,娓娓道來,自然真切。山村中這些平凡百姓在戰爭中的掙扎、恐怖、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