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閃,無論在刺進心口、手腕還是身體的任何一處,都足以完成一個處死令。
宇長纓慢慢撩起長裳露出腰際,對著行刑官說:“我這裡有一個刺青,幫我剮出來。”
遙憶五月,熾手纏住了柔韌的腰。
彼時是誰恃寵而驕嗔道:我腰上什麼都沒有,肯定不如那一條青龍。又有誰寵愛地說:無龍何妨我來給你畫一個。
手指一下一下,揉捏,捻指如火。
薔薇滴露,誰在迷亂之際問道:畫的是什麼?龍?虎?蒼鷹?又是誰在耳畔呼著熱氣:是遲,給你刺了一個遲字,一輩子跟著我,跟著我一輩子,好不好?——若非昏頭,怎麼會信那一句話,跑去刺繡坊忍痛繡了一個麒麟戲月。
行刑官拿著匕首顫了一顫:“這刺青霸了半個腰身了,不跟活剮一樣?”
“把這個,字,剮出來就行!”卷卷曲曲的遲字巧妙地形成了圓月和麒麟的角。遲字已刺,說好的一輩子,在哪裡?既然一輩子已辜負,這個刺青,留之何用!
腰際,最是柔軟。
行刑官的手抖了一抖,終究放下:“何苦?不如選這毒酒,牙一咬,腳一蹬,就過去了。”
宇長纓笑了,目光決絕,眉心一點灰白,拿起匕首,對著腰際一點一點削了進去。痛,痛入心扉,但是融入無邊的恨意與悔意,腰上的那痛就變得如此輕微,遠不如心口的煎熬。匕首斬金截玉,一下一下,順著過往的痕跡劃下去,鮮血直流,流過腰,流下去,滴落在床上,染紅一片。
靜默無聲。
宇長纓勾起嘴唇,原來,是這種滋味,不如想象中疼,更不如昨天他決然離去時那麼痛。匕首太鋒利,疼痛太短,削出的皮浸染了所有的鮮血,宇長纓託在掌心,放入盤中,仰看行刑官:“請還給他,親手,交給他!”鮮血淋淋,血肉,模糊。
行刑官長嘆一聲面露不忍:“好!你可以,去了!”
而後掩面,轉身。
初一,遲衡坐在院子中,不許一個人打擾,將歡歡喜喜的拜年都關在了門外,聽著隔壁府裡孩童脆生生的笑聲,歡樂聲,這裡冷冷清清。傍晚時分陰沉沉的天際下起雨雪來,雨雪霏霏,徹骨的寒。
岑破荊泥水濺了一長裳進來,把一個木盒推過去:“他留下的。”
遲衡看了半晌:“他親手割下來的?”
“是!別人也不敢下那個手!”
遲衡合上,慢慢地說:“這東西我留著也沒用,燒了吧……和他的身體一起燒了。下輩子投胎別少了一塊,不好看。”
岑破荊目光復雜。
兩人看著門外淅淅的雨雪化作了一根一根冰柱,冷得徹骨,不一會兒手和腳就凍冰了,跟哪冰柱一樣,火爐裡一點兒火星也沒有。好一會兒,岑破荊站起來,打火,燒柴,一忙也不就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燒起了一點點火星。
遲衡看著岑破荊:“他死了?”
岑破荊回頭:“對,割下刺青後就喝藥了,鴆酒,沒受多少罪。”
“……很好!”
岑破荊嘆了一口氣:“是,其實……其實他死一百次都死有餘辜。你可能不知道,好多個將領都聯名要你殺死他,被紀副使壓下來了,咱們在安州死的人太多了……當然,也是怕你重新寵幸他留下禍害。遲衡,你後悔嗎?”
“他必須死。”
“不管他該死不該死。你不下令他還能留條小命,遲衡,你後悔,親手殺了他嗎?”
遲衡搖頭。
遲衡沒法後悔,以祭奠其他的死者,平息他人的憤怒,這個人,必須死。而且,每當心稍微柔軟一下時,立刻有更多的憤恨將柔軟消得一乾二淨。他對這個人的愛意,被越來越多的恨覆蓋了,稀釋了,最後,蕩然無存。
不,並非一丁點兒都沒有。
當那人在肩頭痛哭時,遲衡想,假如沒有那麼多從前該多好,假如可以重頭來過該多好,偏偏,不可能。
就在這時,行刑官進來了,滿臉肅穆沉痛,謹慎地問:“將軍,岑將軍,請問是土葬還是火葬?”
遲衡僵了一下。
岑破荊把盒子遞出去:“火葬,連同這個一起燒了。”
行刑官接過來,再看看兩個將軍,輕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退下了。岑破荊挑著柴火越架越旺,直到火苗往上竄,喃喃說:“要有個烤肉就好了……遲衡,你說……”
回頭,遲衡覆在椅背上,一動不動。
次日大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