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士衷坐在小公園裡的……長椅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慣常坐的鞦韆架被人佔走了。
起初他有點不開心,公園雖然是大家的,但那座鞦韆對他卻別有意義。他跟鼕鼕是在那裡相識,也是在那裡永別;同樣的,他也是在那裡認識袁媛,私心裡,他總覺得那鞦韆只有他和他喜歡的人才能坐。
他知道這種霸佔公物的想法很自私,但他就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可是他也不可能去跟人家搶鞦韆,因為最近霸佔它們的是一對老夫婦……應該是吧!他常常看見他們一同牽手行來,然後坐到鞦韆上,一邊蕩著,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皺得像風乾橘子皮的臉上浮現溫暖如朝陽的微笑。
他們應該有八十歲了吧,走路都要互相攙扶才能走得穩,但就因為彼此手拉著手,那感情才更加動人。
少年夫妻老來伴。鄭士衷每次看到他們,心裡都有這種感覺。倘若鼕鼕還活著,他和她一起活到發蒼蒼而視茫茫,應該也會像他們一樣吧?
他好羨慕那對年邁的夫妻,可惜他沒有這個福分。
看著那對夫妻瘦削的身影,有時候他會鼻子發酸,但每每,一個人影會跳出來,突然伸手摘去披瀉的長髮,露出一張沒有眉毛,好笑又好氣的面孔;他知道那是袁媛。
這時候他的心情是激盪的,鞦韆架上那對老夫妻會變成他和袁媛,兩人鬥著嘴,從中年、壯年,一直到老年。
和袁媛攜手相伴的生活,一定充滿了許多高潮起伏,她就是個這麼古怪的一個人,工作起來拚老命,平常時候迷迷糊糊。
哪有人從大學時代就開始接威脅信,還接得很習慣,說讓人發洩一下情緒有助減壓?她就不怕那威脅信成真嗎……
好吧!終於有一封威脅信落實為行動了,結果費盡千辛萬苦才抓到犯人,她說放就放,還跟他說什麼法律不外乎人情,要他去擺平警局裡的備案。
見鬼了,她就這麼相信莊子維的話?那種懦弱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OK,他承認對莊子維他是有很大的意見,或許他還有些嫉妒莊子維,誰教莊子維差點娶了袁媛?她是他的女人,他……他發過誓要永遠愛鼕鼕,可是他也真的愛袁媛,他可以騙過天下人,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瞧,他手上拎的是什麼?一雙靴子,這麼大的尺碼,肯定不是鼕鼕的,38號,明擺著是袁媛的尺寸嘛!
無數次,他告訴自己,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只能愛一個人;但這樣反覆地強調,是不是也證明了他的彷徨?他的心裡不僅有鼕鼕,還有袁媛。
走在路上,他看到什麼適合袁媛的東西,會下意識地為她買,不單純是想哄她,只覺得她穿上這雙鞋會很好看,然後他就掏錢了。
他關心袁媛喜歡吃什麼、用什麼、愛什麼……如果這還不叫愛,那什麼才叫愛?
問題是,一個人可以愛兩個人嗎?可以嗎?
他的眼神離不開秋千架上的那對老夫妻,幻想著有一天,坐在上頭的變成他和袁媛,倘若……
“爸(媽)……”兩個呼喚聲同時自東、西兩方響起。
那對“老夫妻”嚇了一跳,然後東邊來了一個男人,西邊走來一名女子,分別拉住老公公和老婆婆。
男人嘴裡叨唸著:“爸,你怎麼又出來了?”
“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外頭壞人多,不要隨便跟不三不四的人走!”女人皺眉。
“你什麼意思?明明是你媽勾引我爸爸。”男人瞪眼。
女人不甘示弱反瞪回去。“說什麼瘋話,我媽跟我過世的老爸可是很恩愛的,是你爸老不修,一把年紀了還纏著我媽不放。”
原來那老公公和老婆婆不是夫妻,而是忘年之愛。鄭士衷恍然大悟。
這時,男人跟女人吵了起來,不停爭論著他們的父母多麼喜愛他們已故的另一半,若非對方糾纏,怎會七老八十還入花叢?
鄭士衷很想問,哪條法律規定只有年輕人才能談戀愛?只要是人,就有戀愛的權利。他看見老公公和老婆婆眼裡泛起了悲哀,在男人跟女人的爭執中,老公公和老婆婆一個被拉著往東走,一個被扯著向西行。
不知道那對男女有沒有發現他們父母心底的傷慟?但他看見了,迷迷濛濛間,那被扯著分離的變成了他和袁媛,而逼使他們分開的卻是……他自己……
一顆心可以裝兩個人嗎?
鈴!手機響起鈴聲,他伸手接起,那頭傳來柳懾的聲音:“士衷,你在搞什麼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