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了一回。
自此,那塊珠子換的銅牌就片刻不離掛在了有種脖子上。他跑步的時侯,騎鐵洋馬疾馳的時侯,銅牌都是一蹦一跳的,敲在他的胸口上,敲得他的胸口咚咚響。他把銅牌擦亮了,汗水又把它漬過了,他看上面鐫刻的婦人頭像,卻是越來越模糊了。
他卻忘了再去看那寡婦了。
二九
有一天,軍號嘀嘀噠噠地吹,黃埔學生軍全副武裝,跟隨校長東出廣州,去征討一個盤踞在東江一帶的陳姓軍閥。時值殘冬,而南粵的山水早已回暖,一路萬木皆綠,鮮花盛開,長而沉默的軍隊穿越其間,騰起陣陣沙塵和殺氣。金有種騎了他的腳踏車,跟在校長的東洋戰馬屁股後邊跑,他很###,也很緊張,不時望一望校長。校長戎裝筆挺,滿臉嚴峻,不時佇馬于山頭、橋頭或者一棵榕樹下,用掛著馬鞭的手舉起望遠鏡,久久地眺望著前線。前線不時傳來零星的槍聲。但有種什麼都看不見,而這一切都盡在校長的掌握中。他腳下蹬了蹬,轉上去一點,望著校長的側面,他覺得就如在望著一座險峻的山峰,心裡覺得非常的踏實。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六章 護身符(2)
校長難得地笑了笑,說:“娘希匹!你應該望著敵人,狠狠地打敵人。”校長把手擰成一個拳頭,在空氣中揮了揮。
有種沒有槍,只挎著一隻大皮包,但他還是大喊一聲:“是!校長!”
校長當場簽署了一道軍令,由賈副官交給有種,立刻傳達到一營三連、二營七連、機槍連、炮兵連、特務連、舟橋連。有種眼裡有一點迷茫,問:“他們都在哪兒呢?”賈副官舉起馬鞭,朝左翼劃了模糊的一圈,說:“喏!”
有種騎上車,一頭就衝了出去了。他騎得兩耳生風,卻慌而擇路,既然選定了方向,他就全揀大路走。他有的是氣力,一口氣就奔出了三、五里地,忽然天上一聲雷鳴,轉眼就是烏雲翻滾,接著雷聲排空而來,真是鋪天蓋地,追著他轟。有種大驚,曉得要落暴雨了。他不願挨雨,更怕雨把皮包裡的檔案淋溼,一時心中大急,腳下蹬得更猛,但極目都是荒野,只遠遠望見路邊有一茅廁,也不顧香臭,發了狠地要趕在雨前躲到裡邊去。看看離茅廁只有半箭之遙了,他正暗喜著,茅廁突然轟地一聲開了花,一大團火光中,茅草紛紛飛上了天!有種這才慌了神,大地到處都在開花呢,哪是雷,是軍閥的炮彈成群成群打來了。他又往前蹬了幾步,罵聲娘希匹,猛然想起校長來,回頭望過去,剛才校長停留的山頭濃煙翻滾,已被炮火罩住了。
“校長!”他在心頭悽惶地喊了一聲,撥轉車龍頭,就朝著那山頭衝回去。
回頭路不好走,炮彈呼嘯而來,炸得亂石橫飛,有種救校長心切,左躲右閃,時而猛蹬猛衝,時而把車扛在肩上,跨過擋在路上的樹枝,好容易又站在了剛才出發的山頭,卻一個人影也沒了。他大叫了聲:“校長!”沒人應,再叫:“賈先生!”還是沒人應。軍閥的炮群歇了一口氣,戰地忽然安靜了片刻,有種看見在一根樹丫上,掛著賈副官燒焦的軍服,如憔悴的旗幟在呼哧呼哧地飄。他曉得,賈副官是完了。
那校長呢?他四下尋了一圈,看見西坡的夕陽裡,一塊土垛上,靜靜坐著一個人,馬靴、馬褲、白襯衣,手裡捏著一把短槍,抵著自家的太陽穴,——這正是他苦尋的校長。
有種大叫:“校長、校長、校長!”校長不吭聲。再叫:“校長、校長、校長!”校長不吭聲。有種撲過去,抱住校長的馬靴。校長咬了咬牙,不理睬他,伸起大拇指,把短槍的機頭撥起來。有種趕緊抓住校長的槍管,使勁掰。校長拿膝蓋朝有種的腹部狠狠一頂,有種痛得蜷下去,但手裡的槍管還抓著。校長大罵:
“娘希匹,想讓你的校長失節、受辱嗎?!”
有種伸長脖子,往外望一望,軍閥的部隊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蟲子,正從左右兩側抄上來,一邊爬坡,一邊胡亂開槍。槍子兒在空氣中嗖嗖地叫著,打得泥土、石頭、樹屑亂飛。有種再看校長,校長也正怔怔地看他,他說:“校長,得罪了。”校長還沒回過神,他長臂一伸,攔腰夾起校長,放在腳踏車的後座上。緊跟著,他跨上車去,死命狂蹬,迎著槍子兒最密集的方向,不要命衝了下去!就像泅渡一條憤怒的河流,最峻急的水面,也是最狹窄,冒死游過去,立刻就是岸,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就是這個意思了。然而有種不是文人,哪會想到這麼多,況且這當頭刻不容緩,他也沒空想這是寡婦丈夫說的話在起作用,甚至聽不到校長在不停罵著“娘希匹”,他滿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