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本世”的記憶爭鋒。
那一瞬間,那笙重新看到了往昔熟悉的眼神——冷冷的,空洞的,似笑非笑,帶著某種頹然無望的鋒銳,彷彿暗夜的黑。
那笙抬頭看著他,不知為何反而鬆了口氣,覺得莫名的歡喜。
“蘇摩!”她在岸邊叫起來了,對著那個鮫人的王者招手,“你沒摔壞腦子吧?記得我是誰麼?”
蘇摩蹙了蹙眉:“那笙?”
然後,不去理會苗人少女的歡喜笑聲,他望向這片燒殺過後的九嶷土地,眼神一直投到了半山的宮殿裡。沉默了良久,忽然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青王……青王。殺了他!”
所有人又是悚然一驚。
居然還記得!
在過了上百年、兩次脫胎換骨,然而那些人加諸於這個少年身上的極端的屈辱和仇恨,居然還這樣深刻地烙在這個鮫人的靈魂深處。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可怕力量!如此的堅定深刻,只有死和愛可以與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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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閃電烏雲都已經消散。神鳥的雙翅如雲般鋪開,三位女仙靜默的低頭,望著青水之上誕生的新王者。
“海皇蘇摩啊……純煌之後,鮫人一族裡終於誕生了新的王。”曦妃輕輕嘆息。
那一瞬間,她望著慧珈手心裡守護著的那一縷白光,眼神複雜。
“我們對這片大地的守望,也終於結束。”慧珈微微一笑,有輕鬆的表情,也低頭望著自己手中那一縷從黃泉陸上迎回的魂魄,“我們是不能插手下界事務的——所以自從七千年前純煌死後,我們就只能在天上一直等待著新海皇的誕生。”
曦妃的眼睛望著大地,神情寥落:“是的,自從少城主離開後,我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反抗大城主的命令,是要付出了極大代價的。”魅婀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別說了,我們還是趕緊將少城主的靈體送回雲浮吧——七千年了,好容易等到了她可以重新返回天界的時刻。”
她望著慧珈手裡捧著的一縷白光——那一縷光華流轉不定,在慧珈手心溫柔地閃動,是剛剛被她們從黃泉之路上迎接回來的生魂。
這是多麼熟悉的氣息啊……離湮,她們的少城主,雲浮最美麗也最慈悲的女子。
七千年前,為了挽救瀕臨滅絕的海國,她不顧城主的禁令插手了下界的興亡更替,替純煌保管了海皇的力量,以保海國一脈不至於從此滅絕。然而,她也因此觸怒大城主,被打落輪迴,從此在下界生生世世地輪迴漂泊,無法返回九天。
轉瞬間,竟已是暌違千年。
魅婀望著那一縷光,眼神漸漸悲哀,輕聲道:“走吧,不要再注視著人世了——如果違反了天規,我們也會被大城主處罰的。”
三位女神臉色齊齊一凝,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黎明前黛青色的天空深處——那裡,連飛鳥都不能到達的九天之上,隱約可以看到一點白色的光,彷彿晨曦裡的一顆明珠。
那是雲浮城。她們最後的一座城池。
人世的傳說裡,三女神居住在天界的雲浮城。那座城,和仞俐天的善見城一樣,是天人們的居所。
關於三女神和九天之上雲浮城的種種傳說流傳於雲荒大地,然而她們卻始終並未插手過歷史半分。因為,她們始終記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族中的禁忌。有誰知道,其實最初的最初,她們這一族也是誕生於這片大地和海洋之上。
在第一縷日光灑落大地之前,三位女神齊齊展開了背後的雙翅,離開比翼鳥,向著九天上的雲浮城飛了回去。她們背後的羽翼是潔白的,展開的時候就如同白雲升起。
她們的手心裡,守護著那一縷從黃泉帶回的潔白的靈魂。
※※※
天上的女神化為飛鳥離去,然而地面上的人都未曾留意。復甦後的蘇摩毫不遲疑地向著九嶷王宮乘龍飛去,眼裡帶著騰騰的殺氣。
寧涼帶領著其餘鮫人戰士,想也跟隨著他而去,卻被堅決地阻止。
“你們回鏡湖大本營去!”重生的恍惚彷彿只是延續了剎那,很快新的海皇便恢復了便捷的思維,對著戰士吐出指令,“——已經兩三個月了,左權使炎汐應該從碧落海鬼神淵返回。你們替我回去迎接他,然後,把他帶回的那個石匣拿到無色城去,轉交給……”
頓了頓,湛碧色的眼睛投向遙遠的白塔倒影,語聲放輕:“給白瓔。”
——等到六體復原,她的丈夫、空桑人的王,便可以復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