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策望日朗不敢和他們多呆,他有愧於他們。被留下來的,是他最勇敢最信任的部下,毫無怨言地執行他的各項命令,忠心耿耿,出生入死。他們理應得到尊敬,理應得到最好,卻被他拖累著,一起承受冷嘲熱諷。他也有愧於妻子兒女,未能保護他們,給他們平靜快樂的生活。他不必愧對的是父汗是族人。他盡到了責任,做了他該做的,能做的。
遠征軍出發前,他向父汗和叔叔提議。一旦與清軍遭遇,必要挫敗對方,顯示準噶爾的力量,但應少開殺戒,儘量生擒清軍將士,以為憑據,然後提出和談。等康熙皇帝承認噶桑嘉措為達賴喇嘛,送其入藏,準噶爾軍隊就該歸還俘虜,適時退出西藏,把西藏的諸項事務交給第巴和三大寺喇嘛,不給清軍進入西藏的藉口。
他認為,上一次他和楚言東去覲見,康熙皇帝已知理虧。只不過,第二年準噶爾兵掠哈密,軟禁公主,令清國於西北一線進入警戒,雙方僵持,失去了和平解決的條件。康熙皇帝注重“仁治”,並非窮兵黷武的好戰之人。除去拉藏汗,廢掉伊希嘉措,康熙在西藏無所作為。準噶爾若肯留下幾分餘地,康熙皇帝會願意和談。
準噶爾軍隊翻山越嶺,勞師動眾,只為推翻不得人心的拉藏汗,擁立噶桑嘉措,目的達到即抽身而退,給清國一個難堪又不太甚,足以在信奉黃教的藏人和蒙古各部中樹立威信。受惠的噶桑嘉措,以及西藏貴族喇嘛,必然心存感激。經過這一役,三大寺內出身準噶爾的喇嘛地位必然上升,將來,可以透過他們左右西藏的局勢。
父汗還沒說什麼,大策凌敦多布就笑話他“真是被那個清國女人迷住了”。父汗看他的眼神登時異樣起來。
拿下西藏,在他意料之中。康熙皇帝只就近派出少量軍隊,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再次對父汗提出“少開殺戒,儘早議和”,卻被告知“看住西境,別的事不必操心。”
今日,他的族人只聽見大策凌敦多布全殲敵軍。他看見了累累的屍骨,血染的土地。
七千條性命,莫大的恥辱,康熙皇帝被激怒了,清國與準噶爾更結下血海深仇。
楚言所說的“先大勝後大敗,滅國滅族”,一步步地在變成現實。
下意識地,他想起了噶爾丹。博碩克圖汗會不會有不同的做法?
當初,策妄阿拉布坦倉皇出逃,把妻兒留在了噶爾丹手中。令人意外的是,噶爾丹一直對他們母子很好,即使在叔侄倆關係最僵,拔刀相向的時候,也沒有為難他們,沒有試圖用他們脅迫策妄阿拉布坦。時不時,噶爾丹還會把開始記事的他叫到跟前,循循教導。
噶爾丹另一個侄子,索諾木阿拉布坦的遺孀阿曼和兩個幼子的處境卻不那麼妙。於是,就有謠言說噶爾丹愛戀著他母親,諸般示好,不過想博取佳人歡心。年幼的他因而悄悄厭恨著這位長輩。
成年後回想起來,他應該是噶爾丹為自己可能的失敗預留的後著。把自己的理想和見地灌輸給這個侄孫,萬一自己兵敗身亡,他作為策妄阿拉布坦的長子還有繼承汗位的一天。噶爾丹的理想還可以在他的手上實現。
噶爾丹對他的影響確實很大,超過了父汗策妄阿拉布坦,在他心裡留下的印象也更慈愛可親。也許因此,他和父汗一直不太親近。
噶爾丹最崇敬成吉思汗,最嚮往蒙古帝國的榮耀。他的理想是重新統一蒙古,再建蒙古帝國。
噶爾丹沒有把女真後裔建立的清國放在眼裡。歷史上,蒙古人崛起之前,女真人也曾在中原耀武揚威,到頭來金國還不是輕易就被蒙古人滅了?他認為漢人雖然文弱,卻很有韌性,不會順服於異族的統治。女真人入主中原,用不了多久,也會遭遇大元一樣的滅亡。
噶爾丹告誡他不要去關內。他說關內是個不一樣的花花世界,漢人和蒙古人完全不同。草原的民族一旦入關,就會被腐蝕被消融,不是放鬆心智到頭來被趕出來,就是被同化不見了。
也許是年輕人固有的叛逆,噶爾丹死後,阿格策望日朗嚮往起關內的世界。他對自己說清國並不像噶爾丹說的那麼不堪一擊,他們是最強大的敵人,他應該去看看敵人是什麼樣子。先幾次悄悄跑進嘉峪關,學會漢話後,又跑到中原和江南遊歷了一番。還娶了個實際上是漢人的妻子。
他在關內看到的情景毫不樂觀。滿人再次入關,吸取了祖先和其他遊牧民族的教訓,大量採用漢人,平三藩定臺灣後,把個江山統治得鐵桶一般。有所不滿的漢人大多是讀書人,只能動動嘴動動筆,成不了氣候。不同於準噶爾三面環敵,清國東面南面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