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一浪連著一浪,很快就聽到了燕子的笑聲,她終於笑了,王衛疆放下斧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猛地一下又掄起來,連續十幾下就把牛犢那麼大的樹樁劈開了,徹底地散開了,也乾透了,木片散了一大堆。王衛疆正在發呆,劉師傅的老婆就喊他進去,一大桌菜熱氣騰騰,最顯眼的是那盆煮羊肉,還有花花綠綠十幾個大盤子,大概是大盤雞。劉師傅的老婆大喊一聲:“大老爺們,肚子脹著呢。”劉師傅的老婆就給燕子傳授女人的秘密武器:“收拾男人就是要罵,罵他個狗血噴頭,讓他狗日的肚子脹,男人嘛,肚子脹才能吃,能吃能睡才是漢子。”王衛疆的胃口就這樣被開啟了,他這麼能吃,肯吃,他聽見他的腑臟一下又一下動盪著,就像裂開了一條大峽谷,大塊的羊肉、大盤雞都這麼吃下去,還有米飯、饅頭、拉條子。
王衛疆吃得大汗淋漓,都不能動了,跟個大狗熊一樣憨憨地笑著。劉師傅老婆的大嗓門又嚷起來了:“笑了,你還會笑啊,進門就帶著一副死娃臉,不就是跟燕子吵了一架嘛,拉一副死娃臉給誰看呢?王衛疆我告訴你,你要拉死娃臉可以,可你不能拉給燕子看,你到西戈壁拉去,戈壁灘上還有四腳蛇呢,還有毛毛草呢,戈壁灘也不是死娃臉呀,活在這世界上,就沒有拉死娃臉的地方。”王衛疆頭一次聽到“死娃臉”這個詞,王衛疆的牙都齜起來,“我的臉真的那麼難看?”
“難看得很,不是一點點,不要說對燕子,對任何人都不要吊那麼難看的臉,對一塊石頭,一塊木頭都不行,活人嘛,吊個死娃臉乾脆不活了,死了算了。”
第五章 燕子4(1)
他們畢業留在了奎屯。王衛疆在汽車營上班,燕子分到市區一家企業當小會計。
最初的那幾年,他們住單身宿舍,他們就夢想著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哪怕是一間黃泥小屋。
“你真的羨慕土坯房子?”
“沒有磚房的情況下,土坯房就是首選的目標。”
“沒有窩,只能是地窩子了。”
“地窩子也是窩呀?”
“我們就住地窩子。”
他們真的在地窩子裡住了一回。那是在郊外137團的地盤上,還殘留著許多地窩子,農工們用來堆放雜物,當菜窖,好點的地窩子讓孩子住,都是準備高考的中學生。他們待的那間地窩子已到荒野的邊緣了,是種西瓜的農工當窩棚用的,地荒了,蘆葦、駱駝刺和芨芨草徹底毀了瓜地,農工們被迫後撤幾百米。他們在郊外閒逛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窩子,裡邊已經住上了野兔。王衛疆把兔子趕走了。王衛疆第二天來的時候帶了鐮刀,割了芨芨草,晾在地窩子上,把周圍收拾一下,又割了大片的蘆葦,晾在地上。空氣裡全是草液的氣息,苦澀而芳香,陽光跟蜜蜂一樣大團大團地紛紛飛下來,全都聚集在割倒的蘆葦和芨芨草上。王衛疆在抽一支天池牌香菸,王衛疆就像被太陽烤焦了,起火了。
三天後,王衛疆帶燕子來到這裡。乾草已經鋪到地窩子裡了,裡邊的羊糞、兔屎和蜘蛛網都不見了,乾草的芳香那麼濃烈。燕子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紅得跟火焰一樣。他們交往這幾年,最厲害的也只是在林帶裡擁抱親吻,然後大聲喘氣,跟樹一起發抖。燕子咬住嘴唇:“好呀,你這壞小子,你真把我引到地窩子裡來了,你要幹什麼?”王衛疆嘿嘿地笑,不說話。“你吭聲呀,你這壞小子你啞了?”王衛疆內心緊張,外表平靜,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忽然,一隻百靈落在地窩子的小視窗上,蹦跳著,鳴叫著。燕子輕手輕腳靠過去,拎起裙子,撅著屁股跪在乾草鋪上。小視窗底下就是床鋪,甚至是個土臺子,鋪上乾草就是一張挺不錯的床鋪,燕子把乾草壓得吱吱響,小視窗上鑲著玻璃,乾草的吱吱聲嚇不走百靈鳥,百靈鳥的叫聲卻能傳到地窩子裡。郊野太安靜了,樹梢的搖動聲都那麼清晰。王衛疆他們班有個維吾爾族學生就唱過一首叫《百靈鳥》的歌曲,那是一首民歌,歌唱亙古不變的愛情,曲調憂傷,令人心碎,在全校文藝晚會上表演過,也僅僅一次,小夥子唱得那麼投入,唱到一半就淚流滿面,好像他就是歌中所吟唱的燃燒著愛情的姑娘,為愛情而憂傷、而死亡。燕子聽過這首歌,燕子把歌中的憂傷全剔除掉了,燕子跪在百靈鳥跟前,給百靈鳥唱《百靈鳥》,卻唱出了一種憂傷的歡樂。鳥兒隔著玻璃都能感覺到這種歡樂,鳥兒的腦袋跟燕子的腦袋快要擠在一起了。燕子的身體弓成一個好看的圓,王衛疆在這個圓跟前站了很久,這個圓就像草原高車的輪子,轟隆隆響著,王衛疆跟在輪子後邊。王衛疆第一次見到高車的時候就忍不住跟車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