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是一直扮演保護角色的研究所,關芷也從不敢全然交付信任;所以她一直對研究所的人保持距離,無論是洪然,還是阿倫。
——如果不是,有足夠的理智,以及堅定的信念,作為一個還未從象牙塔裡出來的普通女孩,在這種草木皆兵,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寂寞孤獨的環境中,她或許早已被強大的心理壓力所擊潰,有時,她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她一睡不醒,該多好啊——而能夠走到這一步,她付出的代價是,性格翻天覆地,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洪然已經完全代入角色,從個人角度,從集體角度,從國家角度,以感情、大義、使命和責任感等方面分析勸說,所有中心無非是——關芷對自己安全的輕忽,在情,在理,都不被允許。
洪然的口才極好,論據充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軍人的正氣昂揚,對使命感的堅定意志,在此刻表現得尤為突出。
世上或許有許多不被語言輕易打動的人,但很少有人能不為這種浩然正氣所感染,抑或敬服。
洪然,出乎意料的,是一個非常難以說服的物件,尤其是她信念堅定、據理力爭的時候。
關芷坐在原位,嘴角依舊是平常的微笑,眼神暗了暗,溫柔的眉眼垂落,便有種落寞的氣息彌散開來。
無聲無息,清冷孤絕,空曠荒涼的氣息,彷彿從生命開始到結束,百年孤獨。
洪然看在眼中,心有所感,她停了下來。
“洪姐,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關芷笑笑,嘴角更上揚幾分,卻顯不出笑意,只覺得是在強顏歡笑,“但對於我來說,我只想知道,我還要躲多久?”
“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洪然窒然,她清楚關芷的身份,也猜想得到,那個最有可能的回答是什麼。
這令她心生憫然,為這個女孩所擔負的沉重而哀傷。
關芷的聲音,在不大的空間裡傳播,溫雅,輕柔,帶著一種孩子式的真誠,輕易觸動人們心中的柔軟。
“……有誰,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我為誰做過什麼,有誰,會在我死去後,記得我的存在?”
孩子一樣天真的問題,卻讓人心裡無比沉重。
洪然清楚關芷的處境,清楚她的朝不保夕,正因為太清楚,她才會如此關心她的安危,惱恨她輕易放縱和任性。
關芷的嗓音,到最後已經在微微顫抖,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露出一個飽滿的笑容,甜美清澈。
洪然看在眼裡,心裡哽住一塊,窒悶微痛。
她動了動唇,想要安慰,關芷比她快了一步開口。
“不說這個了,其實,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好了,我有正式的身份,研究所也允許我外出,還可以自由上網,除了身份必須保密,和正常人也沒有太大不同。”
關芷露出一個輕快的微笑,讓洪然略受感染,神色微松。
至於關芷所言的“沒有太大不同”,洪然知道,那只是關芷自欺欺人的言辭,她們都很清楚,其中有太大的不同了,起碼普通人,不會被二十四小時監聽,不會一暴露身份,就可能引來危及生命的危險……
同時,洪然也心中一動,不錯,關芷可以外出,可以上網這同樣會引來潛伏的危機,或者就像這次一樣,關芷自己主動去做出危險的事情,但上頭卻鼓勵她去這麼做,甚至給了她這樣的任務,讓她帶關芷外出: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要保證關芷的安全萬無一失,讓她一直呆在研究所裡,豈不是更好?
——所以,上頭如此做法,必有其原因,關芷的重要性,並不僅僅在她的安全上體現,還可能在其他方面凸顯,所以,上頭才會有那樣的任務交給她,讓她帶關芷主動接觸現實。
也就是說,關芷主動接觸現實,或許不一定違背上頭給予她的任務,或許,她可以去試試,將關芷的要求向上頭彙報。
上頭的回覆,或許不一定是她先前擔心的,將關芷重新抓回去,軟禁起來。
想通這一點,洪然卻並未輕鬆多少,因為她已經明白,上頭對關芷的態度,並非單純的保護,而是有著更復雜的意圖作為一個還算知道一點研究所背景的人員,這令洪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研究所這樣的龐然大物,有什麼意圖,竟需要如此拐彎抹角、處心積慮地從身上獲得?
而關芷的命運,的確就如她所言,處處都暗含危機,就連一直保護這她的研究所也……
——命運多桀,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