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迷離了。在席上,我
發現龐抗美冷冷地盯過我三次,每一次都像錐子扎我。總算熬到席終,送處長入
客房,她笑容滿面,與所有的人打著招呼。她的車先來,握手告別時,我從她的
手上感到了厭惡,但她卻用關切的聲音對我說:“藍副縣長啊,你臉色不大好,
病了,千萬別拖著!”
坐在車上,琢磨著龐抗美的話,我感到不寒而慄。我一遍遍地警告自己:藍
解放,如果你不想身敗名裂的話,一定要“懸崖勒——”。但當我站在辦公室窗
戶前,注視東南方向新華書店那油漆斑駁的招牌時,所有的恐懼和擔憂都消逝得
乾乾淨淨,餘下的只是對她的思念,一種刻骨銘心的思念,一種活了四十年從未
體驗過的感情。我拿起託人從滿洲里買回來的前蘇聯軍用高倍望遠鏡,調整焦距,
瞄準新華書店的門口。那兩扇裝有鐵把手的棕色大門虛掩著,把手上紅鏽斑斑,
偶有一個人出來,我的心便劇烈跳動,我盼望著她苗條的身影能從那裡閃出來,
然後輕盈地穿過大街,輕盈地來到我的身邊,但出來的總不是她,出來的總是一
些面孔陌生的讀者,有老有少,有女有男。他們的或是她們的臉被拉到我的眼前,
我覺得這些人臉上神情都很相似:神秘而荒涼。這使我不由得胡思亂想,是不是
書店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她遭到了什麼不幸?有好幾次我都想以買書為名
去看個究竟,但殘存的那點理智使我剋制住了自己。我看看牆上的電子鐘,剛剛
一點半,離約定的見面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我放下望遠鏡,想強迫自己到屏風
後面那張行軍床上打個盹兒。但我無法平靜。我刷牙洗臉。我刮鬍須剪鼻毛。我
()好看的txt電子書
對著鏡子研究自己的臉,半紅半藍,實在是醜陋。我輕輕地拍著那半邊藍臉,自
己罵自己:醜八怪!自信心頃刻問就要土崩瓦解。油然想起莫言那廝分明是為取
悅於我而信口胡編的話:老兄,您這張臉,半邊關雲長,半邊竇爾墩,絕對陽剛,
少婦殺手。明知他胡言亂語,但自信慢慢恢復。好幾次彷彿聽到清脆的腳步聲從
走廊那頭由遠而近,慌忙開門相迎,但看到的總是空空的走廊。坐在她坐過的位
置上苦苦等待著。翻看著她認真讀過的那本《家畜常見病防治手冊》,她讀書時
的神態出現在眼前。書上有她的氣味,有她的指紋。豬瘟,此病由病毒傳染,發
病迅速,死亡率極高……這樣的書她竟然讀得津津有味,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我終於聽到了確鑿的敲門聲。我感到極度的寒冷,渾身顫抖,牙齒不由自主
地碰撞,“嘚嘚”作響,急忙拉開門,她嫣然一笑,直透我的靈魂。什麼都忘了,
原先想好的那些話都忘了,龐抗美那陰沉的暗示忘了,如臨深淵的恐懼忘了。摟
住她,親她;抱著我,親我。在雲上飄著,在水中沉著。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
什麼都不怕了,只要你……
在吻的問隙裡,睜開眼,眼睛對眼睛,離得那麼近。有淚,舔掉淚,鹹而清
新。好春苗,為什麼?這是不是夢,為什麼?藍大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
了我吧……我極力掙扎著,彷彿一個溺水者想抓住一根稻草,但連稻草也沒得抓。
又吻在一起。有了這樣死去活來的吻,接下來的事情其實無法避免。
我們擁抱著躺在那張狹窄的行軍床上,並不感到擁擠。“春苗,好妹妹,我
比你大二十歲啊,我是個醜八怪,我只怕是害了你了,我真該死……”我語無倫
次地說著。她撫摸著我的胡茬子,撫摸著我的臉。嘴巴緊貼著我的耳朵,癢癢地
說:“我愛你……”
“為什麼?”
“不知道……”
“我會對你負責的……”
“不要你負責,我願意的。跟你好一百次,我就離開你。”
就像一頭飢餓的老牛面對一百棵鮮嫩的小草一樣。
很快就是一百次,但我們已經無法分開了。
第一百次恨不得永不結束。她撫摸著我,流著眼淚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