謐無聲,奇寒徹骨的關外之夜,也只有駐邊的將士,在對月吹著胡笳與羌笛。
燕然未勒歸無計,一夜徵人盡望鄉。何時才能平息干戈,解甲歸鄉?
“你是不是也在想家?”馬廄中那盞明滅不定的寒燈下,一個白衣女郎坐在稻草堆中,問旁邊的一名馬伕。她的眉間,亦有淡淡的鄉愁。
狄青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他清秀英朗的臉上,也有少見的黯然。
“你的家鄉是什麼樣子的呢?說給我聽聽好不好?”雪鴻問。
“我的家鄉很窮,窮得讓你無法想象。”他開口了,“我家有一個老母,一個出嫁了的姐姐,一頭牛,兩畝半地,七隻母雞——這已算是中上水平了。”
“那你們……靠什麼吃飯呢?”
“飯?哪有飯吃!除了大年夜,一年頓頓吃的是粗糠野菜。”狄青笑笑,“未央郡主,你也許想不到,你的一頓早膳,足足可當窮人的半年口糧。”他的神色淡然。
雪鴻低下了頭:“你……你看不起我,嫌我什麼也不懂?”
狄青嘆了口氣:“你實在不該做出這麼傻的事,離開郡府來這兒。”
雪鴻咬牙,傲然一笑:“這是我自己決定的,與你無關。”她看著已粗糙了許多的纖纖十指,道:“現在雖說苦點,可比起王府裡鳥籠般的滋味可好多了。”她也微微嘆息:“我以前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在馬房裡洗馬,正如我做夢也沒想到會遇見你。”
狄青垂下眼,過了一會兒,淡淡道:“你不必這樣,我實在受不起。”他起身,撥動著那盞風燈:“我只是個無名下隸,替人洗馬打雜,而你——本是貴族中的貴族。”他的聲音,已變得遠在千里之外,如同他的心。
雪鴻低下了頭,低低道:“可是……我喜歡你啊……”她的聲音已細如蚊鳴。話一出口,她自己都嚇著了——她、她竟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
可狄青仍淡淡道:“沒用的,我在鄉下已經有妻子了,我告訴過你的。”
雪鴻的臉已經變得蒼白——這個問題一針見血!
她顫聲道:“我知道。可我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快樂一天就是一天,以後的事……我不想去多想。”
“可我必須想清楚!”狄青轉過身,目光冷靜而從容,“沒有結果的,未央郡主。”
雪鴻的臉已變得慘白,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可以做你的妾!”她的聲音也已顫抖得幾乎失去控制,可她還是說出了這一句!沒有人知道,在此刻,她的心忍受著怎樣的折磨——羞恥,從小受的教導告訴她她做了一件多麼可恥的事!
可她一定要說!
狄青似乎也怔住了。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道:“我實在當不起。一個窮人家,不需要三妻四妾。未央郡主,我勸你還是回京城吧,別再胡鬧了。”
雪鴻臉色雪白如紙。她的神情十分古怪,有羞慚,有屈辱,更有一往無回的決絕!她起了身,渾身發抖地往外走,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輕聲道:“我明天晚上再來。”
這一句話,她依然說得平靜又平靜,無論多大的恥辱,她都決定忍受下來。
“你不用再來了!別再來這兒了好不好!”沉靜如水的狄青終於忍不住了,“回到屬於你的世界裡去,別來打擾我了。好不好?”他一向睿智從容的眼中,也閃過了煩亂與痛苦。
雪鴻已把嘴唇咬出了血,她的剋制力已到了極限!
恍恍惚惚間,她彷彿聽到了她的心碎裂的聲音……心碎了,那顆“雪鴻”的心毀了,她……她也要死了。
“好,我不再來了。”她低低說了一句,眼色恍惚地看了狄青一眼,靜靜地轉過身去。
狄青怔了一下。她眼中絕望而無助的神色觸目驚心。——難道、難道她是認真的?他的觀點發生了動搖。“未央郡主還是個大小姐,嬌寵壞了,只是在胡鬧而已。”他一直這麼想。
其實,他只不過一直在逃避,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未發覺。
未央郡主慘淡地一笑,腳步虛浮地向門外走去。恍惚間,白樂天那首詩在她耳邊響起——“亦知君家不可住,怎奈出門無去處。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朋滿故鄉。潛來更不通訊息,今日悲羞歸不得。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早年讀過的詩,如今竟一字字刺痛她的心。
心如死灰。也許,她真的不該來的,不該背棄諾言,離家萬里來追隨他的。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可她,連一日的柔情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