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我頭一次看見那些鬱鬱蔥蔥跟雜草一樣瘋長的糧食的時候,內心是崩潰的。而且他們的糧食不是一排一排整整齊齊的樣子,強迫症快要被逼死了。
年年風調雨順,無澇無旱,糧食長蟲農民也懶得管,付出的最大勞動,就是在成熟的季節每天往田埂上一坐,聊天的同時順便趕趕鳥獸,要是來的鳥獸不多,他們連趕都懶得趕。
在那邊的底層,活其實是很容易的,吃飽、穿暖地活也很簡單。
但人們沒有生活。
這不是我想要體驗的種田,所以我選擇了種植一種“很不好伺候”的觀賞花。它對於生長環境的水源質量非常苛刻,水要好,不然不會開花;但是又不能距離水源太近,因為土地太溼潤,不僅不會開花,還會死亡;而且這種花雖然也可以單獨生長,卻社會性極強,一朵花開了,所有花都會在同一時間段快速盛開,一朵花死了,所有花都會死。
就我個人的養殖經驗來說,它們其實很好伺候。雖然對水源和溼度要求高,但它們不挑剔溫度,也不太容易生病,尤其是一養一大片的時候,它們的抗病能力會有顯著增強。
這種花學名為香鈴,人們一般就喊香花,因為它開花的時候香味濃郁,一朵花的香氣能覆蓋將近兩百平米空間,一朵花聞起來有點像是百合香味的加強版。它的特色之一在於不會香得過分,而且香氣會隨著花朵的數量而變化,其次就是每一株都會開出不同顏色的花,甚至還有黑色的。
我曾經種過數百公頃的香鈴,難以置信的是,那些五彩斑斕的、鈴鐺一樣垂下的花兒會在我走過的時候輕輕搖晃,發出一種清脆的女孩兒嬉笑一般的聲音。在最初我挑水灌溉它們,因為不會疲累,所以每天幾乎是不眠不休——那些歡快的笑聲變得像是哭泣,然後有一天我澆完水,在花田裡睡著了
是香氣使我睡著的。
當我醒來,我發現距離我最近的幾株花生長得異常柔軟和纖長,它們包裹住我,為我遮擋了陽光和雨水,並且結出五彩的果實作為饋贈。
厲害了。
我第一反應是它們成了妖修,但很快我就發現它們並不大量吸收靈氣。它們好像遵循著另一種特殊的生物本能,當它們的族群擴大到一定程度,會生出粗淺的智慧來,就像是蟻群那樣的群體思維,但沒有頭領和不同兵種。這些花兒是平等的,每一株花都能同時進行思考,而它們的香氣、枝蔓和糾纏的根系就是她們的能力。
於是閒得發慌的我繼續觀察,進而發覺香鈴是食肉的,它們非常擅長捕獵動物,總會有看起來醉醺醺的動物栽倒在花叢裡,然後在幾分鐘內被根系包裹和消化;它們還很擅長學習,我為它們用竹管制造了引水的凹槽,很快它們就學會自己長出類似的中空結構。
這曼妙的花叢……好像有點了不得啊。我一時腦洞大開,覺得沒準兒繼續進化下去,它們能進化成“植物人”什麼的。
我養了它們近百年,這些花後來甚至佔領了一個面積不算小的沙漠。每當下起暴雨,花兒會被淹沒在大水裡,水滴濺起的水渦漂浮在葉片上,讓所有花像是長在海面。它們的笑聲能壓過雲層中滾動的震雷,但聽起來一點也不囂張,更像是小女孩兒無憂無慮的吵鬧。
感覺略奇妙,像是養了一大群女兒,而且女兒們爭奇鬥豔地爭寵,我喜歡深色的花兒,它們就全部長成黑色的,每一朵花都想要我在走過的時候摸摸它們,還會偷偷摸摸地纏到我的腿上後自己斷掉莖幹。
有時候我睡在屋裡,醒過來的時候卻躺在花田中。
我託著腮望著窗外不算漂亮的群山,忽然在後視鏡中看見自己的笑容。
那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大多都很糟糕,人們都說痛苦的記憶更為清晰,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經歷的痛苦太多,所以哪怕一丁點的愉快也會被我牢記。人們因為某人受傷,是因為那個人帶來的快樂破碎。
可我總是記得那些愉快的事情……我記得前主人對我予取予求,記得便宜師父丟給我的長劍是她用過的第一把,記得皇帝說起音樂的眉飛色舞,記得宋宰相的嘲笑和永常不懷好意的引逗,記得驚魂撈起我時緊緊的擁抱,記得我和我每一個情人暢快的開始和悲哀的結束。
我心裡咬牙切齒地覺得那些美好的東西都被難過的結果毀掉了,但想起來的時候,還是總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