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她瞥了一眼張子堯和他腰間掛著的畫卷,停頓了下又繼續道——
突然一日之後,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子湖發現那隻總待在自己身邊的鳥兒不見了,甚至沒有一個正式的告別,昨兒她們還在一起,它就突然不見了。
剛開始子湖也找,走遍了大街小巷每一個林子,用她那清冷卻好聽的聲音叫著“團圓”“團圓”,山林之間鳥雀無數,卻沒有一隻是她的團圓。
整個戲班子的人都知道子湖的小鳥不見了,有些人為她惋惜,有些人則是滿臉嘲笑,畜生便是畜生,你對它再好它也只不過是只白眼狼,天氣稍一變好,說沒了就沒了,就算現在不會走,將來開了春肯定也是要飛走的……
這些話子湖都聽在耳朵裡,她不反駁也不辯解,只是變得越發沉默起來。
後來便過年了。
大約是初一的那一天,戲班裡的人敲響了子湖的房門,子湖開了門正欲打發這些人走,卻發現站在門外的是笑眯眯的班主,在他的身後站著個胖乎乎的、不到人腰高的十一二歲小姑娘,她扎著兩條小羊角辮,綠色的髮帶顏色鮮豔又特別,也不曉得是外面太冷了還是怎麼的,一張肉嘟嘟的臉蛋紅彤彤的。
外頭下雪了,雪落在她的肩膀上、頭髮上,風吹過時,她的發被吹得有些亂,不知道附近哪個興致大發在書房研磨練字,子湖在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之後,忽然看見那小丫頭不知道為何微微眯起眼,然後又睜開眼,充滿忐忑地飛快看了她一眼。
便是這一眼,讓正欲將門關上的子湖停了下來,她站在門檻後,目光冷清地看著站在門外的小姑娘,片刻之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臉蛋上,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奴婢名叫團圓。”
“……團圓,真是一個好名字。”子湖笑著倚靠在門邊,又掀起眼皮子看了眼班主,“別是您為了討我歡喜,專程教她這樣說的罷?”
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她那隻不知道飛到哪兒去的鳥兒的名字。
班主連連搖頭,還沒來得及喊冤,突然子湖便開口叫了聲“團圓”,只見原本羞答答站在班主身後的小丫頭立刻抬起頭:“在!”
子湖愣了愣,那先前還有些清冷的眼角終於柔軟了下來:“還真叫‘團圓’吶?”
“?”
小丫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然而子湖那張鮮少有情緒的臉上這一次真的露出了笑容,她將房門拉開了些,讓出一個可供小孩進出的縫隙,懶洋洋道:“這孩子我收下了。”
班主長吁一口氣——子湖老不要專門的小丫鬟伺候,搞得他每次都要從別的歌姬那借人,幾次下來後院幾乎要著火了……所以眼前可是好不容易被他盼來的鬆口啊!
班主都來不及計較那扇不客氣地在他鼻子前關上的門了,他站在門口半晌,最後忍不住趴在門上偷聽,隱隱約約地,他只能聽見從門裡傳來含糊地對話聲。
“你叫團圓,姓氏呢?”
“沒有姓氏的,姑娘,給奴婢名字的人,沒有給姓氏的。”
“……我知道了。”子湖的聲音淡然如常,“那從今日起,你便隨我姓,我姓蘇,你便跟著叫‘蘇團圓’吧。”
蘇團圓。
小小的婢女反覆唸叨著自己的新名字,那張紅撲撲的臉上,一雙眸又黑又亮,寫滿了欣喜。
子湖一不小心想到的是剛剛學會飛行的那隻小鳥,當她叫它的名字時,它便會快樂地撲打著翅膀飛到她的肩膀上,發出悅耳的叫聲,親密地用喙去觸碰她的耳垂,還有她耳朵上偶爾會出現的飾品。
子湖的團圓又回來了。
沒有了小鳥,她的身邊有了一個不起眼的、有點兒胖的小丫頭,她走到哪都低著頭彷彿膽怯怕事的模樣,說話聲音也小,唯獨在被子湖叫到名字的時候,她會變得和平常不那麼一樣,看上去真心歡喜自己被叫到似的。
沉默寡言。
忠心不二。
做事幹淨利落絕不推脫也不質疑。
這樣完美的奴婢,反倒是讓其他那些早就有了、甚至不止一個人伺候的歌姬們羨慕或嫉妒了。
雖然包括子湖在內,誰也不會知道,蘇團圓就是團圓,團圓就是蘇團圓。
眼前的小丫頭就是那隻從畫卷上逃走的翠鳥,所以她第一次見面時便告訴子湖她叫“團圓”,
對外人,卻直接稱這名字是子湖給的。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