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應十五年。餘縣,張家。
“張子堯,你聽過畫龍點睛的故事嗎?”
“……啊,聽過的。”
“梁代畫家張僧繇於金陵安樂寺畫四龍於壁,不點睛。每曰:‘點之即飛去。’人以為妄誕,固請點之。須臾,雷電破壁,二龍乘雲騰去上天,二龍未點眼者皆在。”
“……哦。”
“張子堯!”
“啊?”
“我在跟你說你祖先的故事,我麻煩你稍稍提起精神給點反應好不好!‘哇’一聲裝裝樣子讓老頭我開心一下也好啊。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若是先祖張僧繇知道自己那杆大名鼎鼎的‘點龍筆’被你這樣的人繼承,他非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不可!”
“不是啊,爺,你在問我有沒有聽過‘畫龍點睛’的故事的時候,我已經表示我聽過了啊!而且不止聽過,還是從小聽到大,最慘的是讀書的時候還要在課堂上聽先生講無數遍,聽完就算了還要配合周圍的同僚們一同做出‘哇’的模樣,做膩了!”
古色古香的書房內,一張古老的木桌後面,坐著一名身穿白色衣袍,腰繫一條洗到泛白的淡藍色腰帶的十三四歲少年,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一頭秀髮簡單束起,乾乾淨淨的書生氣息,天生是讓人怎麼都討厭不起來的模樣。此時,他正微微瞪大了眼,一臉無辜地看著面前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老頭。
顯然已經對少年這人畜無害的無辜表情百看生厭,站在桌子另一邊的老頭氣得兩眼冒金星,手中的戒尺“啪啪”拍打著桌面,哪裡有管少年在解釋什麼,只是非常生氣地在自顧自喋喋不休地訓人。
“膩了?什麼叫膩了?老子揍你還揍膩了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先生成天想要登門拜訪告你大狀,是你個不孝子謊稱全家家長臥病在床!你才全家臥病在床!老子打斷你的腿完了還有力氣上山打老虎呢!”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暴跳如雷道,“繪夢匠這樣美好的職業,你完全不向往;祖先的故事,你也不珍惜!你這樣讓爺爺我怎麼放心把‘點龍筆’託付給你!那可是繪夢師祖師爺張僧繇用過的筆!畫活過龍的!”
“……”
所以呢?
一日三餐似地天天被這麼罵,張子堯早就被罵得徹底沒脾氣了,他嘆了口氣抓過手邊筆架上的一杆普通毛筆,蘸了蘸墨,在面前攤開的那張白色宣紙之上隨手畫了一隻千紙鶴。待那千紙鶴畫成型,少年放下了筆,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沒等幾秒,不同尋常的事情便出現了,在少年的目光注視下,原本只是作為簡單的墨色線條呈現於紙張上的千紙鶴忽然顫動了下翅膀!
最開始,它只是微微一顫,又恢復了平靜。良久,直到畫外的人幾乎以為剛才的那一下只是自己眼花,一切就好像是皮影戲開始了一般,那千紙鶴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頻率,輕輕地拍打著自己那由簡單線條拼湊而成的翅膀。
原本還在罵人的老頭見狀,忽然安靜下來。
當那普普通通的宣紙上,千紙鶴撲打翅膀的頻率越發頻繁,坐在桌子後的少年微微眯起眼,咬著舌尖,用手中的毛筆,輕輕地戳了戳那隻千紙鶴,一滴墨汁在紙張上浸染,緊接著,更加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墨點如同湖水一般擴散開來,被畫在宣紙上的千紙鶴振翅高飛。原本只是簡單的線條,然而那紙張卻突然變成了立體的形態浮出畫卷——最開始是羽翅的尖端,然後是千紙鶴小巧的頭顱,最後,當那尖銳翹起的尾部跟著浮出畫紙,那一隻曾經只是被畫在紙張上的紙鶴,居然變成了一隻真正的、精緻的紙鶴,從畫卷中飛了出來!
在少年的注視中,它拍打著紙張摺疊成的翅膀,圍繞著少年的腦袋飛了一圈。
此時,一陣風從窗外吹入。
似乎是真的有鳥兒的靈魂附身於這隻紙鶴,它顫顫悠悠地,在少年微笑的注視下往那窗戶敞開的方向飛去——
飛啊飛啊,越過書桌,越過茶几,越過高高的書架。
最後,眼瞧著這隻紙鶴即將飛向自由,在屋內一老一小的目光注視下,它拍打的翅膀忽然一僵,然後“吧唧”一下,掉在了窗稜上。
少年:“……”
老頭:“……”
張子堯:“啊。”
張懷山倒吸一口涼氣,高高舉起手中那上了年代的戒尺,頓時火冒三丈比之前更盛:“啊個屁!啊個屁!張子堯,你連千紙鶴都畫不好!你連千紙鶴都畫不好!蒼天無眼,‘點龍筆’居然要落在你這樣的人手上,我張懷山愧對張家列祖列宗,愧對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