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改口道,“叔叔說彥兒是比爹爹還厲害的大英雄呢!”說著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冷風溜進半掩的門縫,吹動著我散亂的長髮,透涼地沁入我的肌理。
為了我,連純真的彥兒都開始說起謊了。
胸口一陣酸,彷彿真將夢裡的那杯醋喝進了心裡。
“妹妹醒了啊。”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蘸鹽的柳條滯在齒間:“嫂子。”
她疊著兩手,笑笑地看著我:“睡得好麼?”
我涮了涮口,走到冒著溫水的銅盆邊:“難得回家,睡得可香了。”由著引章為我捲起衣袖,“嫂子。”
“嗯?”
“彥兒剛才叫我叔叔。”整個臉悶在熱氣騰騰的手巾中,我的心也悶悶的。
“是我教的。”她的腳步聲漸進,“童言無忌、隔牆有耳,不得不計較啊。”一雙柔荑輕搭在我肩頭,“讓妹妹住在相公的書房裡,也是一樣的道理。”
“嗯。”我狠狠地擦著臉。
“你的閨樓每天都有人去打掃,嫂子盼著哪一天你能正大光明的回來啊。”
“我明白。”擦淨臉,我伸手覆住她的纖手,“嫂子,難為你了。”
“一家人還說這話。”她笑著將我拉到銅鏡前,盯著鏡中的我,打趣道,“瞧瞧,這裡頭的姑娘可不一般啊,不似兒郎勝兒郎。”她拿起犀角梳,輕柔地打理著我的長髮,“自韓月下被王上送去蓮州守孝後,一到婉約社的社日,那些個夫人小姐都假惺惺地向我打聽你的近況,私下裡卻盼著你不好。”她攏起眉頭,秀顏憤憤,“我忍啊忍啊,忍住不賣弄。我們韓家可出了兩個官呢,我家小姑子可是你、你、你。”她拿著梳子裝作在點人,“你們家老爺的老爺!”
“嫂子。”我嗔笑著。
“你不知道,我憋了多大的氣啊。”
我輕撫著幫她順氣:“知道知道,都憋出這麼大一個肚子了。”說著,睨了她微凸的衫子一眼。
她面染紅雲,一瓣丹蔻點上我的額際:“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捉黠取巧的功夫是半點沒落下!”
我捉住她的細指,笑道:“要不伶牙俐齒,早被朝臣王侯分著吃了。”
“妹妹,你辛苦了。”她嘆了口氣,捧起我的臉,“再見,你已全然不同。”細嫩的指間劃過我的眼角眉梢,“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好像藏著無盡的秘密,叫人讀也讀不懂,猜也猜不透。”
“嫂子……”
迎著融融冬陽,盈盈秋水眸定定望來,她的眸光中映出我的影。
“唯一看的清的,就是這雙眼。”她嘆了口氣,“少了份悲,多了份倔,像極了你哥哥,像極了。”
“嫂子。”我輕輕撫上她微隆的腹部。
“嗯?”
“給我生一個侄女,好不好?”晨光下,案上的水仙開了一朵,靜靜地流瀉著愁雲結雨般的水沉香。
“好。”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發上的梳子輕輕滑下。
我轉過身,看著銅鏡裡的淚顏:“讓她做一個真正幸福的韓家女孩,我會很用心地疼她,很用心,很用心。”我揚起緩緩、柔柔、悵然的語調。
“好……”
韓家的男兒生來血管裡就激盪著英雄氣,註定征戰沙場、列土封疆。女兒會好點,只有我是個例外。
“嫂子,不用梳這麼麻煩的樣式。”我嘆道,“晚上就要拆的。”
透過鏡子,她徑直往來,眼神有點兇,眼眶有些紅。
我摸了摸鼻子,乖乖地當起人偶娃娃。
“姑姑。”我瞅了一眼鏡中人,好嚴肅啊,怪不得能鎮住哥哥,“姑姑近來如何?”
“秋天裡染的傷寒到如今還沒好透呢。”她的十指在我髮間穿梭,旁邊的引章也卯足力氣在梳弄,“不過也沒什麼大礙,聽太醫說是姑姑深冬氣阻,病氣鬱結於胸所致。”
宮柳怨盡北風惡,愁紅慘綠又殺卿。
輕吸一口涼薄之氣,我慢聲道:“嫂子,下次你進宮的時候幫我帶句話。”
“嗯,什麼話?”
“就說。”扭曲的銅鏡並未扭曲我的眼,目光不落腮,我定定視前,“弄墨,卿卿會救你出來的。”
半晌,傳來輕且柔的一聲:“好。”這個字藏著同樣的堅定。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嫂子吟著詩,搖著我來回打量,“修以春遠山,佩以碧玉環。耳著明月璫,麗雪淡紅妝……”吟誦聲漸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