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天災,還有何人敢跳出來追究責任?
綜上所述只一句:華族宗譜燒便燒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詔》最後一字落音,卻不聞御座上發語,更不見周圍有人敢偷覷。殿外只剩悶棍聲,卻再聽不見魏尚書的呻吟。
久久之後,期盼已久的沉聲終現,只一個字:“念。”
“神佑青空,天重恆昌……”內侍長細亮的嗓音再一次迴盪。
隨著一字一句的明晰,靜默的殿內終於有了響動。我前側的工部尚書雙拳緊握,身板僵硬。其實被調為戶部尚書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寧該如何呢?升?還是降?
“……聿寧徙吏部尚書……”
調令一出,帛修院譁然,數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臺閣兩院四部中,以吏部為首。吏部尚書,古來被稱為天官,稱大宰,掌官吏任免、考課、升降、調動事宜。上世有句話說的好,跟著組織部,提幹邁大步。由此可見,這是怎樣一個肥缺,這是怎樣一個關鍵。
“哼!”我的身側不時傳來冷哼,連適才忿忿的原工部尚書也側首諷笑。左相這邊早對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紅,如今肥缺易主,他們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書談啟頌轉工部任尚書一職……”
“炮彈”一個接一個地砸下,這邊剛鬆氣,那頭又開始著急。亂啊,亂成一團。臺閣裡平級調動,換崗的已不僅僅是尚書,還有侍郎、郎中、郎官……
“什麼意思?”
“嘶~”
“沒罰咱們,只是徙職?”
“你明白麼?”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過濾著紛紛低語,腦筋飛轉。只覺答案就在前方,幾乎觸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欽點到御書房候旨,我都還沒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顯出幾分白慘,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為自身受到重視,而是因為我那倒黴上司被打暈了難以聽命。是的,魏幾晏並沒有被罷官,也沒有調職,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職。魏老頭被杖殘了還不夠,非要榨乾他的最後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禮部裡。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為他哀悼,不經意地瞟見同時自書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纏鬥、冷笑浮唇。
見此情景,我恍然大悟。當兩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隊,當兩派勢力互相滲入,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這些官精又將如何?
很簡單:互相拆臺。
四部裡有多少齷齪骯髒的家底,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為大家準備了鍬鏟,就等著兩派奮力挖掘了。挖掘的結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兩相、削弱華族。好一招隔岸觀火,好一招借刀殺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們也難以結盟,畢竟御座只有一個啊。
帝王心,不可測。
“豐大人。”小內侍在我身側輕語,“王上喚大人進去。”
走入偏殿,龍涎香伴著融融暖意撲面而來,讓人平添了一絲懶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禮:“臣豐雲卿叩見王上。”
寬大的衣袖軟在地上,在緋色的地毯上綻出兩朵安靜的紫。與王會面,我是忐忑的,因為那一次賜字的經歷。
明黃色的鞋履再次出現,我清晰地感覺到泰山壓頂般的霸氣。
侍郎的銀紫終是抵不過君王的明黃,顯得有些蒼白。
“少初。”他沒有讓我平身,依舊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優勢。
我不願示弱,平穩了聲音,輕輕應道:“臣在。”
“昨晚豐愛卿真的醉了?”極其平緩的語調。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關咬的緊緊。昨日雲上閣裝醉都沒逃出他的法眼,雲上閣一宴盡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訴我,亦或是告訴我身後的允之,他無處不在。
儘管暖爐裡燃著紅羅炭,殿內浮蕩的融融暖氣卻驅不走我心底的寒涼。
眼前繡紋精美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雙黃履,壓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魏尚書怕是要缺職數月。”語音平平中似帶微揚,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義,“如此一來,豐愛卿可是要身兼二職了。”
丁!腦中警鈴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華族內鬥,其實是留有後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卻是臺閣裡唯一的寒族子弟。論資歷,我入朝月餘,輪誰也輪不到我升為二品。只有代職尚書方能讓我名正言順地接手禮部,這不會是王上留下魏老頭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