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勾魂,他懶散起身,別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隨後拂袖而去。
“什麼意思?!”身後傳來驚恐的質問,“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
每一舉步,衣角輕擦在石階上,青灰色的磚石像要被火紅的錦袍點燃,流溢位淡淡的焰色。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來的夏風帶著暴雨捲來的土腥,吹的袍底與袖擺不住地鼓揚、翻飛。
戛然一聲,天牢底層的鐵門被重重合上,而後落上銅鎖。
凌翼然徐徐側身,輕掀紅唇:“從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給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沒有差別。為了填飽肚子可以吞食親人血肉,為了苟且性命不惜殺死妻兒。
這就是人啊,不是麼?
思及此,他的唇角劃出一道優美弧線,陰冷的笑意猶如漣漪,在悶熱的夏風中淺淺盪漾開來。
……
迴廊百折雨情晴,金鑾飛宇轉分明。
天邊還散著一朵黑雲,水花沒再濺起,這是雨季短暫的休息。
“哎……”臺閣所在的淵華殿外,幾名青衣官員在對景嘆息。
“這天是越來越難琢磨了。”遠眺西側,其中一人輕道。
可不是。
眾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齊應。
鮮豔似血的紅梅猶在那廂,七殿下卻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讓人膽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驚變,而是那隻幕後黑手啊。
誰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誰能想到啊!
雨打殘花落不盡,風吹雲過見真章。天邊墨色還在翻滾,雲深之處似有一條玄色巨龍,張狂地旋舞在天地間,帶著沒骨的叛逆。
寧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寧?天下何寧?
殘留的雨滴自簷角墜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欄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漬。
“眾位在這做什麼?”遠遠走來一人,身形消瘦,聲音有些低啞。
“啊……右相大人。”官員們紛紛立身,衝來人深深一揖,長袖幾乎著地。
“舊檔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絳紅官袍停在他們當中,聿寧沉肅的口吻驚得幾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轉,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著周圍低首不語的官員,清俊的瞳仁驟凝。
一陣熱風拂過,襯得廊間更顯靜默。
看不清啊看不清,雖說容相已被處刑,榮侯一黨多半入獄,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更何況青宮深處還有一位王后娘娘。穩住,穩住,打死不做,牢記官場一字訣:混!
官精們在心裡打定主意,直盯著地上寸字不語。
“落紅空眷影,雨染梨花門。”沉啞的男聲在千步廊裡迴盪,聿寧負手而立,望著陰沉的蒼穹吟道,“早梅好顏色,清氣滿乾坤。紅香近桃杏,卻無雪精神。”官袍上的錦鯉結隨著他的緩步輕移,在左胸拂動出微小的弧線。
就算沒有雪精神,可畢竟是王花啊,那朵紅梅就是王意,不是麼?眾官依舊未言,混,混字當先。
打定主意,他們側耳再聽。可這一聽,卻擊碎了先前的猶疑。
“白梅駐王枝,四海盡歸春。”
眾官不約而同地對望,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樣的驚詫。
白?王?
那不就是個……
“轟!”震徹天地的驚雷在雲間乍響,大家一陣瞠目,彷彿聽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來他們都猜錯了,王上屬意的不是一個守成之君,而是氣吞八荒的開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寧低低開口,在響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輕羽般的聲音好似帶著魔力,一字不漏、無比清晰地落入眾官的耳際,“請恪盡職守將舊檔整理完全,洛太卿那裡還等著定刑的文書。”
是啊,還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賴的洛寅洛大人。當初他們怎麼會以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黨百餘人下獄,那位大人可是冷麵無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想到這,眾人不禁浮起冷汗,爭先恐後地答道。
“下官定盡心盡力……”
“……不負大人所望……”
“……絕不漏過蛛絲馬跡……”
“……請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唯唯諾諾,馬屁聲聲,誠惶誠恐的語音追隨在身後,聿寧垂著眼舉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