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把墓前的積雪用手緩緩撥開,積雪下足有十幾個木頭觀音,形態各異,或笑或嗔,或長裙或勁裝,倘若放大數倍,真會讓人疑心是天仙下凡。
“我把娘也帶來看你了。”
舒雋淡淡說著,將新雕的小人塞進雪裡重新埋好,跟著跪下磕三個頭。
伊春趕緊跟著彎腰作揖,不好傻乎乎地乾站在那裡。
眼見舒雋磕完頭起身便走,她奇道:“你……不燒點紙錢香燭嗎?”
他的笑略帶嘲諷:“此人向來清高,視錢財名利如糞土,想必在地下也不肯要錢的。”
伊春完全不瞭解他的身世,只好呆呆站在那裡。
舒雋長長吐出一口氣,白霧一下子便隨著風飛走了。
“進去,咱們喝酒。”
酒是辣到身體深處的燒刀子,伊春偶爾能喝點黃酒或梨花釀之類的清淡酒水,對燒刀子卻無所適從,端著杯子很是下不了口。
舒雋淡道:“你也知道,晏門曾經有個小門主,是現今門主的弟弟,晏於非的小叔。那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可惜未能完成他的宏圖大業就死了,死得還挺慘。”
她默默點頭,淺啜一口燒刀子。
“他死在舒暢手裡,舒暢就是我爹。”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目光流轉:“他是個很古怪的人。”
那是一個——至少曾經是一個兩袖清風,只求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客。
雖然他到死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氣,但他做過的事情卻都很了不得。譬如殺了晏門的小門主,再譬如生活困頓到了極致的時候,為了斂財把平江府首富邵氏一族殺個精光,至今官府仍沒調查出兇手是誰。
他可以從嘴裡說出“少年弟子江湖老,但求快味刀光劍影之間”這樣的話,說的時候神態瀟灑,雙眼明亮。
也可以頹靡不振地蜷縮在垃圾裡,臭氣熏天地喃喃自語“快意恩仇總是空,唯有名利錢財是道理”。
他少年英雄的時候,多麼意氣風發,美豔震八方的霧鬢觀音甄顰顰與他生死相許,荊釵布裙也不在意。
他們生了一個兒子。
兒子十歲的時候,他還是窮困潦倒,成日只知提劍四海漂泊,過他神仙俠客的日子,甚至拒絕了晏門的邀請,還殺了人家小門主,惹得一家人到處顛簸,避免追殺。
他有一身絕世武藝,卻拒絕進入紅塵打拼,拒絕世俗而平凡的生活。
甄顰顰拋夫棄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