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有那一聲玉哥兒,否則吃不準,事情更難應對。
夜尚未央,正是秦淮河上熱鬧的時候。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晚間的風拂在臉上,終於有了絲涼意。番子蹲踞在船舷上打手巾把子呈敬,他擦了擦手喚容奇,“你去把錢之楚的底細查清了來回我,還有南苑王府的動靜,要一點不差的都探明白,去吧!”
吩咐完了差事轉過身來,恰對上一雙狐疑的眼睛。她陰陽怪氣地一笑,抱胸問他,“廠臣原來有這麼段風流債,怪道功成名就了還孑然一身,是在等那位月白姑娘吧?”
他有苦難言,實在沒法同她解釋。那樣攸關生死的大事不能輕易告訴她,不是信不過她,是因為多個人知道多份危險。自己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索性是朝中傾軋倒罷了,那件事上頭翻船,不論他以前多少功績都不能作數了,剝皮揎草,死罪難逃。
他側過臉微微苦笑,終究怪自己不夠狠心,要不是當初手軟,也不至於懼怕別人翻他的底兒。可是眼前這人怎麼料理?他要是心無旁騖地作戲,這秦淮河還不得染酸嗎?又不能和她交底,這回真是進退兩難了。
他擰著眉頭看她,“娘娘說過相信臣的,這話還記得嗎?”
她轉過頭一哼,“我向來一言九鼎,不像某些兩面三刀的小人,說完了立刻反悔。”
邊上有人不方便多言,他忍住了沒搭理她,等哨船靠上畫舫方道:“娘娘先回房,臣那裡處置完了再去見娘娘。”
音樓擰過身道:“無妨,廠臣和月白姑娘敘舊要緊,我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回頭梳洗梳洗就歇下了,你不用來。”
她揹著兩手揚長而去,自認為表現得乾脆利落,面子應當是沒什麼折損的。可進了艙門,心頭擰巴得越發厲害了,無處發洩,撲在床上蹬被子,一邊蹬一邊數落:“不是太監嗎?太監還勾三搭四,要是個齊全人還能給別的爺們兒留活路?這人太可恨了,往後他來就說我不見!我要回北京,讓他和他的月白姑娘雙宿雙棲去吧!”猛翻起身來找袱子,開開櫃門收拾東西,見彤雲愣著便招呼她,“趕緊歸置起來,他不讓人送我,我自己走。”想想又不對,“為什麼非要回北京?橫豎我已經兩袖清風了,倒不如挾資遠遁,跟人到塞外做買賣去。”
彤雲嗤了聲,“您打算做什麼買賣?賣皮貨麼?那些主意快別打了,就算不顧家裡人,連他也不顧麼?他帶您下江南,肩上可扛著責任,您一走了之,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這種時候還要顧念他,可他又在幹什麼?和以前的老相好私會去了!
音樓坐在床沿上捂住了臉,“先前那個月白姑娘你看見了吧?曹春盎把她安置在哪裡了?畫舫上就這麼大的艙房,怎麼沒看見她?”
彤雲道:“秦淮河上多的是遊船租借,小曹公公是明白人,知道您心裡不受用,讓人另外準備了一艘。”推窗往外指點,“喏,就在那兒呢!”
兩艘舫船之間離了大約有五六丈遠,簷角燈籠的亮光倒映在粼粼的水波里,一漾一漾擴散開來,攪得人心神不寧。她坐著怔怔朝外看,對面艙內點了燈,糊著綃紗的窗欞像為皮影戲搭建的舞臺,把一切都放大了。漸漸有人影移過來,身形嫵媚,停在那裡,彷彿一張美麗的剪紙。她沒來由地嚇了一跳,匆忙把撐杆放了下來。
艙內燈火跳動,肖鐸看著那姑娘,除了棘手再沒別的想頭了。她似乎有流不完的淚,卷著帕子掖淚的當口幽幽抬眼看他,欲說還休。
他嘆了口氣請她坐,略沉默了下方問:“咱們有幾年沒見面了?”
月白低頭絞著帕子道:“快滿六年了,我在遼河邊上等你,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那會兒逃出宮的時候我才十五,到現在已經二十一了。六年時間過起來也是一轉眼,其實這輩子都沒想再有機會見你,要不是我那個黑了心肝的舅舅嫌我不肯嫁人,串通了外頭牙婆把我倒賣出來,我還不知道你做了東廠提督呢!”她說著痴痴看他,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喃喃道,“真好,你還活著。我先前也怨你,為什麼知道我在哪裡也不來接我。現在看見你,那些怨恨都是小事了,只要你好好活著,比什麼都要緊……那時候咱們多難啊,他們打你,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把攢下的月錢都拿出來請人外頭買傷藥,結果錢拿去了,連個藥沫子都沒見到。也虧得你早早安排下,要是我繼續留在宮裡,現在恐怕已經填了井了。”
肖鐸起先浮躁,後來聽她一遞一聲說著,心裡也悵惘起來。宮裡的苦日子,在那紅牆綠瓦里待過的人都知道,走得好平步青雲,走不好粉身碎骨,連那些后妃都是這樣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