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已經在這裡紮好了營寨。他領下多為步兵,跋山涉水更加遊刃有餘,且洮河道距此本就相隔不遠,因此倒比關中輕騎先到了兩日。
五萬兵馬合為一處,更顯壯觀。暮色深沉,萬帳燈火燃起,漫山遍野,星星點點,順著地勢迤邐蜿蜒而去,直於天上的河漢爭輝。中軍帳更是燈火通明,好像西北天被群星環繞的
天狼。
李沐風和侯君集並不大熟悉,也就只見過數面。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諸侯戰亂時東擋西殺,立下了戰功赫赫。開國後曾任吏部尚書,後轉任兵部尚書,都做得井井有條,
舉重若輕,算是一個文武全才的人物。
不過這人也特別難以把握,一雙細長的眼睛總是眯著,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教人總也看不透。對於這樣的人,李沐風總有意無意的保持距離。
李沐風斜坐在侯君集一旁,靜靜的聽著帳中各人的分析。軍中不同於朝議,就算親王的身份,也不能壓過主帥,因此侯君集正襟危坐在帥位上,也並沒有表現出半點的不自在。
“我和執失思力用兩萬騎兵突擊,必能一舉擊潰那幫烏龜!”牛進達揮了揮手,彷彿二十萬大軍已然在這個動作下煙消雲散了。
執失思力本是突厥頡利可汗手下大將,當年二皇子李徵大破突厥,他走投無路被迫降唐,幾年來忠心耿耿,頗受重用。論起率領驃騎衝殺的本事,軍中諸將倒也少有人勝的過他。
此刻聽得此言,執失思力卻沒有見獵心喜,相反皺了皺眉頭,半晌道:“這裡山多,不是草原,馬跑不開。”他漢話說的本已很好,只是有時仍見生澀。
“不錯。”侯君集點點頭,掃了一眼牛進達緩緩的說道:“這幾天你們山路還走得少嗎?松州群山環繞,還談什麼騎兵突擊?”
站在李沐風身旁的裴行儉嘴唇一動,似乎有話想說,卻又忍住了。他一個小小參軍,本來沒有機會參與這種層次的軍議,燕王卻特別提點讓他參加,心中自然感激萬分。可是畢竟
人微言輕,不敢輕易在諸位將軍面前賣弄。
李沐風目光如炬,卻是把這點細微的動作全看到了,輕笑了一聲,道:“守約(裴行儉字守約),有什麼想法不妨講出來,廣開言路嘛,也沒人會怪罪。”
裴行儉輕咳一聲,朗聲道:“這要看是打算迫其退兵,還是打算全殲來敵了……”
“哦?”李沐風來了興趣,問道:“迫其退兵如何?全殲又如何?”
“迫其退兵嘛……”裴行儉環視了一下眾人,道:“敵寇遠來,水土不服,現松州軍堅守嘉城,我等只需以戰陣輔之,裡應外合,縱不能盡破敵軍,也可立於不敗之地。長此下去
,吐蕃自然無功而返。”
“此乃正戰之法。你能想到,不錯了。”侯君集不置可否,似乎覺得稍顯平淡。“那麼全殲之策呢?”
裴行儉見主帥詢問,似乎受到了鼓勵,道:“全殲之策,即是退守交川!”
“退守?”大帳眾人都愣了一下。
“不錯!讓嘉城守軍堅壁清野,然後退守交川,若吐蕃來追,我軍可伏而擊之,當可破其泰半!就算吐蕃盤踞嘉城,也不過孤城一座,又無糧草,就算圍而不打,敵人也就不戰自
潰了……”
李沐風卻是越聽越心寒,打斷道:“且慢!那百姓呢?是否也跟著撤走?”
裴行儉默然片刻,道:“攜帶百姓行軍,速度太慢,劉玄德長坂之役便是前車之鑑。”
李沐風登時火往上撞,冷笑一聲,道:“那還堅壁清野!你想把百姓都餓死?還是送給吐蕃作食量?”
裴行儉臉色一陣蒼白,咬著嘴唇,片刻才道:“莫將以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能殲數十萬敵寇,只犧牲一城之民,也不算什麼……”對於燕王的震怒,他雖然明顯有些畏懼,
聲音卻依然堅定異常。
“好個成大事者!”李沐風拍案冷笑道:“你出去!這裡不是你這英雄呆的地方!”
裴行儉面色慘白,拱手而退,眼神卻流露著說不出的倔強。
大帳中一片寂靜,半晌沒人說話,只有通紅的火光跳躍著,照的所有人臉上都陰晴不定。
“其實……”好一會,才聽侯君集淡淡的說道:“此人說的未必沒有道理,只是心狠了點,不合聖人之道。”
李沐風側目看了他一眼,那細長的眼睛中流露的,竟是欣賞之色。心頭不由得一凜,自己雖然在長安翻雲覆雨,陰謀詭計未嘗不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