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下來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的顧某人似乎還在雲裡,飯沒吃幾口,倒把左右嚇得不輕。他時不時低頭對著碟碗無聲而笑,看明蘭一眼,喜不自勝,再看明蘭一眼,忽又眉頭緊蹙,須臾間,神情變化地異常活躍,情狀十分驚悚。 明蘭倒十分淡定,自顧自得進食,大約因在外頭跑了一下午,此刻胃口極好,還多添了兩碗湯一碗飯,抹乾淨嘴角,淨手,漱口,太醫就來了。 來的太醫姓卓,面孔白淨方正,素為英國公府所信重,曾薦給沈家,正是經驗與精力俱佳的時候。顧廷燁黑著臉站在一邊,瞧著不像老婆有孕,倒像老婆得絕症了;他原想把太醫院院正張老太醫請來,誰知今夜恰好在宮內當值,他總不好去砸宮門。 隔著帳帷,搭著帕子,卓太醫為明蘭診脈片刻,立刻面露笑容,朝顧廷燁拱手道:“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夫人有喜了,已近兩個月。” 顧廷燁略一抬手,沉聲道謝:“有勞先生了。”他那短命討債的大哥是六月掛掉,緊接著是不情願的守孝,三個月純潔的夫妻生活,如今正是冬月中旬,很好很好,果是天佑人和。 他面上淡然,心裡卻著實高興,待卓太醫診畢,又請他去書房,足足問了一盞茶的話,直問得卓太醫快失笑了才放人走,並封了一份厚厚的診金。 這晚顧廷燁沒去外書房議事,早早洗漱後便上榻,他的言辭素以鋒利見長,攻擊爭吵是把好手,卻不擅勸撫,此刻也不知說什麼好,只緊緊擁著明蘭。溫熱的男性氣息濡溼得噴在頸後,背後貼著他厚實的胸膛,一隻大手無意識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雖二人間默默無語,明蘭卻能感受他心中的喜悅。 這樣安詳美好的氣氛中,明蘭睡意漸濃,半睡半醒間卻聽背後一聲輕嘆,似有濃濃化不開的情緒,她心中大奇,扭轉身子面對著他:“做什麼嘆氣呀。” 夜深漏重,屋中靜默如水,過了半響,顧廷燁才低低道:“忽想起了昌哥兒。” 昏暗中,明蘭陡然睜開雙眼,快入睡的腦袋急速清醒,天知道這個話題她已經好奇了多久,偏顧廷燁始終諱莫如深,她也只好忍著不談,沒想今晚他自己說了。 “…蓉姐兒這孩子,到我身邊也許多日子了,她雖從不提及,但我曉得她心裡也是惦記的。說起來,昌哥兒母子如今怎樣了?”她柔聲輕問,心裡貓爪撓似的。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顧廷燁微微躺平了身子,才道:“衣食不愁,在莊子裡平安度日,如此罷了。”聲音中滿是悵然之意。 “侯爺……是不是悔了?”明蘭愈發貼近他的胸膛,深寒的夜裡,溫暖堅實的身軀何其令人眷戀。 “不悔。”兩個字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靜。 顧廷燁展開胳膊,讓明蘭枕在其上,“我一十六歲結識曼娘,迄今十年有餘。她是什麼人,我太清楚了。”頓了頓,暗中一聲輕嗤,他似是苦笑了下,“她雖為女流之輩,卻比尋常男子都強。她若要成一件事,自是事半功倍,但若要壞一件事,卻也是防不勝防。我……不能叫你,叫我們的孩兒,叫以後的日子,都冒這個風險。” 這次輪到明蘭沉默了,過了會兒她才輕道:“這是我第二回聽你誇她。她…就這麼能耐?” 一隻大手溫柔的撫在她的臉上,帶著老繭的虎口略粗糙,輕微的砂刺感在柔嫩的肌膚上,有些麻麻的感覺。在這清冷的夜裡,顧廷燁的聲音格外淡漠:“她膽識過人,素有急智,能忍人所不能忍。想扮出什麼樣子,就能叫旁人深信不疑,便是漕幫的兄弟也對她誇不絕口。伴我近十年,幾乎未露破綻。若非我有心探查,怕至今不知她的為人。” 明蘭心裡如打翻個油鹽鋪子,五味陳雜,只能悶悶道:“術業有專攻嘛。”演藝專業的高材生,當然有兩把刷子了。 顧廷燁聽出她口氣中的抑鬱,呵呵笑了起來,彎臂把她緊緊摟住,揉來揉去好一陣揉搓,親暱道:“你個傻丫頭!” 明蘭叫他揉壓著臉頰變形,話都說不清楚了,忙舉手去隔,卻力氣不夠無法成功,便伸爪子去他腰間呵癢癢,顧廷燁忍不住發笑,忙一巴掌拍下去,把個不老實的胖爪子給按住。 兩人笑鬧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互擁著靜靜躺了會兒,顧廷燁望著暗沉沉的床頂帳幕,映著窗紙透來的微光,微微晃動,飄蕩如三月春江裡的水紋。 他忽憶起那年,初初見她。 那日剛下了戲,不知誰起的哄,一眾錦衣華服的輕狂公子便簇擁著往後臺去,要去尋當時正紅的小旦春雪玉,瞧瞧他卸妝後是個什麼模樣。然後,他遇見了曼娘。 十來歲的秀麗女孩在庭院角落等候兄長,一身粗布舊履,不施脂粉,套著寬大的水袖自顧自頑著,一邊婉轉起舞,一邊清聲緩唱‘妾身如蒲草,垂江蒲,隨水流,浮游無根,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