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便走吧。”顏路說。
三人走到三省屋舍附近時,終於證實了之前的猜測。
穿著青色長衫的束髮青年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彷彿沒覺察到有人走近一般,從容得像是在自己家中。顏路從伏念和張良的細微反應判斷出了狀況,也便抿著唇不言不語。
四人都不開口,一直到青年終於停了手上動作,撣了撣衣袖,站起身來,張良才不動聲色地開口問道:“足下何人?”
那青年容顏俊逸,只是眉眼生冷,淡淡看過來的目光,教人想到了高嶺極寒之巔的雪蓮,聲音也泛著涼意:“蕭鳴。”“道家?!”張良詫異道。話一出口,蕭鳴凝定若淵的眼神終於出現些許波動:“先生竟記得……”
顯然,這話意味著蕭鳴已經認出了他們的身份,這一點,讓張良再次感到意外:“你認得我?”蕭鳴沒什麼表情:“自是難忘。”頓了頓,他終是斂手行了一禮,“鳴,見過伏掌門,顏先生,張先生。”
一直沉默無語的伏念終於開口了:“小聖賢莊已經不復,我也不再是掌門。”“不錯。”蕭鳴居然點了點頭,“然則方才一禮,是替故人而行。”
顏路有些好奇地問:“蕭先生所說故人,是指……”“儒家第十一代弟子,夏知,字……子聰。”蕭鳴眼神微黯。提及子聰,伏念猛然記起了往事:“你便是那一日孤身來救的人?”蕭鳴的語氣似乎還是未變,然而眼底隱有蕭索:“是。然不過徒勞。”
說完,四人有志一同地沉默了一會兒。
張良記得蕭鳴,是因逍遙子之故。當時諸子百家暗中會盟,蕭鳴跟著師尊逍遙子到了桑海,雖然不過十歲出頭,卻聰敏異常,道家訊息的傳出傳入皆是由他負責,逍遙子對他也極為看重——但,蕭鳴如何會與子聰相識?
伏念和顏路,卻是因李斯帶人包圍小聖賢莊時,有一個少年手執長劍一路拼殺進來,那股狠厲驚得在場人人怔住。伏念和顏路不知來者是誰,但那少年渾身浴血站在他們面前時,只問了一句話:“敢問子聰如今何處?”
再後來,兵戈四起,伏念和顏路也就顧不上找了。
原來卻是道家弟子。
“蕭先生如何在此?”張良打破了沉寂,“道家如今……”“師尊死於叛徒之手,師門四分五裂,鳴僥倖得活,輾轉後到了此地。”蕭鳴用一種波瀾不起的語調說著,“天下沉淪戰火,此地清淨,鳴便留了下來,也為憑弔故人。”說到這裡,蕭鳴的語氣裡忽然多了點東西,“鳴居此地十年,未料今日得見三位當家前來。”
話裡的淡淡嘲諷,三人都聽了出來。但小聖賢莊當年遭遇,對活著的人無疑是一道難愈的傷,是以這十多年來,三人也確實沒有踏進過這裡一步——直到今天。
聯想到一路走來看到的景象,張良心底有了揣測——蕭鳴對他們三人,怕是有怨的。
場面在蕭鳴說完那句話之後,變得有些尷尬。原本張良等人是小聖賢莊曾經主人,如果要進屋坐一坐也是合理,但面對著這麼一個在他們之後住在這裡十年的外家弟子,機敏如張良,一時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倒是蕭鳴仔仔細細地看了顏路幾眼,忽然問道:“顏先生莫非中了毒?”
顏路怔了怔,點頭:“確實。”
張良略皺了皺眉,反應過來了:“尊師逍遙子於岐黃之術多有研究,蕭先生亦擅於醫理?”他眼底隱隱浮現幾分期望,蕭鳴卻沒有回答張良的問題:“師尊是被叛徒以□□所害,鳴觀顏先生面相,與師尊當年有些相似,是以有此一問。”頓了頓,蕭鳴問,“可容鳴試試顏先生脈相?”
張良眼底光芒乍起。
……
停了沒多久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張良站在窗邊,聽著那連綿不絕的雨聲,剛才的一場對話也像這雨一般,淅淅瀝瀝地下在了心裡,浸泡得心裡發悶。
——確實是當年師尊所種之毒。
——蕭先生……可有辦法能解?
——顏先生如今毒入肺腑,鳴有一法,洗髓伐筋,或可一試。
——或可?
——鳴無十分把握。成或不成,需半年為限。
——不成,如何?
——半月。
半年……
張良盯著雨幕出神。
顏路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身後,即使看不見,依舊相當準確地找到了張良的腰,雙臂環住。張良的身體頓時一僵——這種親密的舉動在他和顏路之間仍是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