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比較起來,楊軍自然比石東根要稚嫩和脆弱一點,悲哀和愁苦的感情容易感染到他;但他又比石東根善於把感情迴轉在自己的心裡。楊軍把三個投降的敵人交給一個戰士帶下去以後,獨自地默默地坐在山洞外邊的黑暗裡。他想到團長劉勝的形影,劉勝當營長的時候,曾經表現出非凡的勇敢。在三年多以前襲擊滬寧鐵路上新豐車站的戰鬥裡,一個營的隊伍,在劉勝的指揮下面,在大雪紛飛裡面殲滅了敵人的一個小隊,打死了二十八個日本鬼子,有三個日本鬼子被活捉。在那個戰鬥裡,六個鬼子從左右兩面撲到劉勝的身邊,劉勝用手裡的駁殼槍連續地結果了左面三個鬼子的性命,然後又轉身對著右面的三個鬼子。當時,楊軍正在他的身旁,給緊張的戰鬥嚇呆,手榴彈的火索沒有拉斷就扔了出去;由於劉勝的大吼一聲和他那臨危不亂的堅定勇猛的行動的影響,楊軍才和其他的戰士們衝了上去,捉住那三個拚死掙扎的敵人。無可避免地,楊軍又想到他所敬仰難忘的蘇國英團長,他在醫院裡做過的那一段夢景,這時候,又一次地復現到他的腦海裡來。不同的,這一回楊軍沒有傷感落淚,因為這時候的他,是身在戰場,因為他確信給兩位為黨和人民事業犧牲的團長復仇的時機已經到來。
敵人,七十四師被殲滅,已經在不可逃脫的掌握之中。
拂曉以前,天空顯得特別黑暗,山洞裡黑得象一個水潭,使人感到無底的深沉。這裡,擠滿幹部和戰士,一雙雙眼睛,就和山洞外面天空裡的星星一樣,在黑暗裡閃動著明徹的光輝。大概正是因為黑得過分深沉的緣故,掛在洞壁上的一面繡著斧頭鐮刀的綢布大紅旗,就顯得特別壯麗、輝煌。
現在,在戰鬥最前線的最接近孟良崮最高峰的石洞裡,同時舉行著兩個莊嚴肅穆的儀式——追悼團長劉勝和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新黨員火線宣誓。
現任團政治委員兼代理團長職務的陳堅、政治處主任潘文藻、營長王鼎、教導員李泊,在山洞附近視察了陣地以後,都留在這裡,和戰士們緊緊地挨坐在一起。八連的全體人員(共產黨員和非共產黨員),除開在警戒線上執行任務的少數人以外,全都參加了這兩個同時舉行的儀式。
為先烈們和忠誠勇敢的有十五年伍齡、十二年黨齡的共產黨員劉勝同志默哀以後,無產階級的戰歌——國際歌的歌聲,便在這個用鮮血換取下來的黑沉沉的山洞裡迴盪起來。
歌聲低沉到幾米以外的地方聽不到它,但卻好象煽動了整個沂蒙山似的,雄渾的音浪象海濤的奔騰洶湧,有一種無窮的不可抗拒的宏大力量。歌聲悲痛,悲痛到使人淚珠欲滴,但是誰也沒有滴下淚來;因為歌聲裡更多的感情成分是激昂慷慨,是最高最強的戰鬥勝利的信心,是對於未來的光明遠大的希望。
……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
就一定要實現!……
悲痛的、憤怒的、充滿信心的、力量宏偉的、低沉雄渾的歌聲,在這個黑沉沉的山洞裡迴旋縈繞了許久許久,才漸漸地奔流到洞外面去,奔流向整個沂蒙山的各個高峰大谷去。
參加入黨宣誓的有秦守本、李全、金立忠、張德來、安兆豐、夏春生、田原、周鳳山等十二個人。
他們舉起握緊拳頭的臂膀,在紅旗的光輝照耀下面,用他們內心的無限忠誠宣誓道:“我們將永遠地獻身給中國無產階級的革命事業,獻身給全人類的共產主義偉大事業,不惜犧牲我們的一切以至生命,為黨和無產階級的利益,流盡我們最後一滴血!”
他們的語言也是低沉的,但它是發自他們的靈魂深處,它莊嚴、豪壯而又堅定。
在儀式進行的過程裡,誰也沒有講話,從陳堅到每一個人都保持著激憤和靜默。用不著歌聲和入黨宣誓以外的其他任何聲音來增添他們內心的感受。所有的共產黨員和革命軍人的心坎裡面,已經積滿了對敵人的深仇大恨和最高度的戰鬥要求,熱血奔騰在他們的周身,憤怒之火在他們的胸脯裡強烈燃燒。如果誰在這個時候喊一句“衝出去!”他們就會立即跟著喊聲不顧一切地一直衝到孟良崮的高峰上去,任何樣的矢流彈雨都不可能阻擋住他們英勇無畏的攻擊。
無色傍近拂曉,東方現出曙光。
陳堅走出到山洞口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朝氣,用他那敏銳的飽含著勝利信念的眼光,向八連的幹部和戰士們掃視了一下,他的眼光彷彿是這樣說:“同志們!勝利是我們的!”
他向石東根、羅光和戰士們高揚著手臂,和團、營幹部們披著曙光曉色走下山去。
石東根、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