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哈爾那像凝固了的生鐵水似的黑連鬢鬍子亂成一團,眼睛流露出飢餓、愁悶的絕望神情。
“他們是怎麼放棄陣地呢!”
“他們開走啦,至於怎麼個放棄法——我不知道。”
“也許,是換防吧?咱們到排長那兒去打聽打聽。”
扎哈爾回過身,往排長的土屋裡走去,兩隻腳在粘滑、潮溼的泥地上直打滑。
過了一個鐘頭,這個連由步兵替換下來,向市鎮開去、第二天早晨,大家從看守馬匹的戰士手裡牽過戰馬,用強行軍的速度向後方開去。
細雨連綿,低垂的白樺樹都像彎了腰似的。道路在林間穿行,馬匹聞到潮溼的氣味和去年的落葉濃烈的乾枯、沉悶的氣味,打著響鼻、快活地走起來。水汪汪的毒莓像粉紅色的串珠一樣掛在草叢上,雨水洗過的三葉草上的花朵像泡沫似的閃著刺眼的白光。風把沉重的雨點從樹上吹灑到騎士們的身上、軍大衣和軍帽上盡是斑斑的黑點,像是被槍砂子打過一樣。一縷縷正在消失的馬合煙的煙霧在隊伍的上空飄蕩。
“把咱們抓過來——扔過去,鬼知道他媽的又往哪兒趕我們。”
“戰壕裡的日子難道你還沒有過厭嗎?”
“真的,這又要把咱們趕到哪兒去呀!”
“一定是進行什麼改編吧_”
“不太像改編。”
“唉,鄉親們、抽口煙——一切苦惱就都忘啦!” “我把自個兒的苦惱全裝在馬料袋裡……”
“大尉老爺,您准許唱個歌兒嗎!”
“可以嗎?……起頭兒吧,阿爾希普!”
前排有個人咳嗽了一聲,唱道:有幾個哥薩克退伍了,騎上駿馬回家鄉。
肩上掛著肩章,胸前佩著十字章。
幾個像受了潮似的聲音無精打采地唱了兩句就沉默了。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走在一排的扎哈爾。科羅廖夫在馬鐙上站起來,大聲嘲笑道:“喂,你們這些瞎老頭子!難道咱們就這副可憐相唱歌嗎?你們這是在教堂門口擎著破碗,唱”乞討歌“哪。歌手們……”
“好啊,那你就領唱吧!”
“他的脖子太短,沒有長嗓子的地方。”
“你吹過牛皮,把尾巴往旁邊一翹,就算完事啦!”
科羅廖夫把長了蝨子的大黑連鬢鬍子握在手裡,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拼命揮了一下馬韁繩,唱出了第一句:哦哦,勇敢的頓河哥薩克們,歡聲歌唱吧……
連隊好像被他的歌聲驚醒了,唱道:為了自己的名譽和光榮!……
歌聲在雨水淋淋的樹林上空,在狹窄的林間小路上空蕩漾:哦哦,我們要為所有的朋友們做一個榜樣,我們開槍射殺敵人!
我們射殺敵人,仍然保持齊整的戰鬥隊形。
我們唯命是從。
長官大人怎麼命令我們。我們就往哪裡衝——砍殺敵人!
行軍的路上大家一直唱著歌,慶幸可鑽出了“狼墳”。黃昏前就上了火車。兵車向普斯可夫開去。剛開過三站,大家已經都知道連隊是和騎兵第三軍團的其他部隊一同開往彼得格勒,去鎮壓已經開始的騷亂;這個訊息傳開以後,談話聲就靜了下來。紅色的車廂里長時間籠罩著一片朦朧欲睡的寂靜:“剛出火坑。又進地獄!”
又瘦又高的博爾謝夫說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裡話。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從二月以後就沒有更換過的連士兵委員會主席——在第一次停車的時候就到連長那裡去了“哥薩克都很激動,大尉閣下。”
大尉盯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下巴上的一個深窪看了半天,笑著說:“親愛的,我也很激動呢。”
“要把我們運到哪兒去?”
“去彼得格勒。”
“去鎮壓嗎?”
“難道你以為——是去幫助騷動嗎?”
“我們既不願意去鎮壓,也不願意去幫助騷動。”
“他們可完全不徵求咱們的意見。”
“哥薩克們……”
“”哥薩克們“怎麼樣!”連長已經是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己知道,哥薩克們在想什麼、難道我高興幹這種差使嗎?趕快拿去在連裡念念一下一站我跟哥薩克們談談、”
連長交給他一封疊起來的電報,然後皺起眉頭,帶著明顯的厭惡神情,嚼起一塊佈滿白色油點的罐頭肉來。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回到自己的車廂。他手裡拿著電報,就像攥著一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