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科爾尼洛夫做大獨裁者吧,——他是哥薩克軍隊的救星一在他統治下,我們也許會比在沙皇當朝時過得還要好些呢。”
時間早已過了午夜。依然是佈滿亂蓬蓬白雲的夜空寵罩著城市。從窗戶裡可以看見海軍部大廈塔樓的黑色尖頂和一片像春水似的橙黃色燈火。
軍官們一直談到大亮。他們決定每星期和哥薩克進行二次政治性的談話,為了把空閒的時間佔滿並把哥薩克的思想從渙散人心的政治氣氛裡搶救出來,責成各排排長要每天帶著自己的排進行軍事操練和背誦誓詞。
分手以前,大家唱起《正教的靜靜的頓河澎湃、激盪》,喝完了十火壺的茶,玩笑地互相碰杯,弄得茶杯叮噹直響。最後,阿塔爾希科夫和多爾戈夫低聲商量了一番,喊道:“現在我們請你們聽一支哥薩克古歌,就當是一道甜點心吧。喂,安靜點!最好把小窗戶開啟,不然屋子裡煙氣太濃啦。”
兩個聲部——多爾戈夫受了風的粗嗓子的低音和阿塔爾希科夫柔和、悅耳的中音——起初很亂,各按自己的拍子唱,但是後來兩個聲部猛地匯成激動人心的美妙歌聲。
……而我們靜靜的頓河,我們的父親,豪放傲然——它既不向異教徒低頭,自己怎麼生活也不用莫斯科管。
對土耳其人——很久以來總是用鋒利的馬刀向他們的後腦勺問安……
為了純潔的聖母,為了自已正教的信仰,為了波浪歡騰自由的頓河,我們的母親,頓河的大草原,年年召喚我們去跟敵人作戰……
阿塔爾希科夫把手指頭交叉起來放在膝蓋上,高聲唱著,儘管他耍著花腔,把多爾戈夫的堅毅的低音遠遠地拋在後面,但是自始至終沒有走過一次調兒;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只是到結尾的時候,利斯特尼茨基才注意到,一行閃著冷光的晶瑩的淚珠,滾過他下眼皮上那顆棕色的小堠子,滴了下來。
別的連隊的軍官們走了,其餘的人也都睡去以後,阿塔爾希科夫坐到利斯特尼茨基的床上,摸弄著凸出的胸膛上的褪了色的藍揹帶,低語道:“你明白嗎,葉甫蓋尼……我死愛頓河,死愛這幾百年來形成的。古老的哥薩克生活方式。我熱愛哥薩克,熱愛哥薩克女人——熱愛這一切!一聞到草原上的苦艾氣味我就想哭……還有,當向日葵開花和頓河岸上雨後的葡萄園飄香的時候,——我是那麼深情地愛它,愛得心痛……這你是理解的……現在我卻在想:我們是不是在哄騙這些哥薩克呢?
我們是要把他們拉到這條小路上來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利斯特尼茨基警惕起來,問道。
阿塔爾希科夫的脖頸在白襯衣領裡動人地閃著天真黝黑的青春光澤。藍眼皮沉重地壓在棕色的堠子上,從側面可以看到半閉著的眼睛裡的溼潤的光芒。
“我在想:哥薩克是不是需要這個呢?”
“那麼你以為,在當前這種情況下,他們需要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他們為什麼都這樣自發地在離開我們呢?革命好像把我們和他們分成了綿羊和山羊,我們和他們的利益好像是不同的。”
“你要明白,”利斯特尼茨基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這正說明了對事變的不同看法。我們的文化比較高,我們能夠批判地評價這樣或那樣的事實,而他們的頭腦卻比較原始、簡單。布林什維克往他們的腦於裡灌輸必須結束戰爭,——更準確地說,要把它變成國內戰爭。他們唆使哥薩克仇視我們,由於哥薩克已經疲憊不堪,他們身k 又有很多獸性的東西,不像我們,具有對祖國的強烈責任感和道德意識,——這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布林什維克很容易就找到肥沃的土壤。要知道祖國在他們看來是什麼東西呢?最多,也只是一種非常抽象的概念。”頓河軍區離前線遙遠得很,德國人到不了那裡,“他們是這樣看待問題的。糟就糟在這裡。應該正確、明白地給他們解釋,如果把這場戰爭變成國內戰爭,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利斯特尼茨基一面說,一面下意識地感覺到,他的話並沒有達到目的,而且阿塔爾希科夫馬上就會關上對他敞開的心靈的門。
果然不出所料:阿塔爾希科夫嘟噥了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默默地坐了半天,儘管利斯特尼茨基竭力想要弄明白,這位沉默不語的夥伴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但是卻枉費心機。
“先讓他說完就好啦……”他惋惜地想。
阿塔爾希科夫道過晚安,走了,再沒有說一句話。曾有那麼一剎那,他曾想傾心地談談,可是隻把那人人用來隱蔽自己、不叫別人看到的、